11.春夏之後 (1)(1 / 3)

11.春夏之後 (1)

二中的下課鈴終於響了,長長的一段刺耳的、金屬震動的聲音回蕩在二中的教學樓裏,回蕩在二中的校園裏,回蕩在圍欄外的大馬路上空以及路邊人家的院子上空。

韓春夏站在家門口,聽著那段長長的噪音,眼睛直直地盯著二中那幢教學樓。這座樓從他所站的位置來看,牆麵依舊是白的,窗玻璃依舊是亮的。韓春夏撇了撇嘴,看著“窗明幾淨”的教學樓,忽的心裏亮堂了一下:一片身著藍色校服的男生竟換了行頭,全部都披著長至腳踝的黑色教士服。他認為那衣服確實是教士服,他在電視上看到過,那些人都用胳膊夾一本《聖經》在胸口,昂著頭,也多少有些謙卑的樣子。及至他真的看到這些人從二中的教學樓裏走出來,他似乎有些感悟:原來電視劇就是生活!隨後他又悟了一層道理:編劇都是尋找生活的藝術人,演員都是尋找藝術的生活人,而導演……想到導演,韓春夏突然想到兩性人的存在,誰說這社會除了生活就是藝術,誰說這世界除了男人就是女人?他眨了一下左眼睛,隨著他這個習慣的眼部動作,他的眉毛都皺著皮,擰歪了一下。教士們的身旁身後走動著一群一群的修女,隻是有一些和電視劇裏不一樣的,這些修女嘰喳著,打笑著穿過教士們的人流。韓春夏這次眯了眯兩隻眼睛,嘟囔了一句:“這教堂修的,真他媽的……”

韓春夏這次沒有咕嚕完這句話,“他媽的”是他唯一會說的一句髒話,他也很少說出這句髒話。在他這個多少有些臉麵的出納員來說,他是太不屑於那些痞子流星的髒話了。而那一句“他媽的”也僅僅是在他獨自享受或是控製不住的時候才會說出來,又常常是這三個字一出口,他便不再吱聲,似乎,下麵的表達沒有任何意義似的。他有妻子,還有三個孩子,他從來不讓她們知道他會說一句髒話,更是緘口不談二中變成教堂、學生變成教士修女的偉大幻想。他隻是自己習慣了在做完午飯後就站在家門口,聽著二中的下課鈴響,然後看著一群學生呼啦啦奔出教學樓那扇破舊的醬紅色木門,在佇立觀望的動作之外,他還在等待他妻子的歸來。他叫他的妻子為“張老師”。張老師並不是老師,而是一所小學裏的出納員,也就是說,兩口子都是幹出納工作的。按他單位人的話,都是“抓著錢的主兒”。韓春夏喜極了這個說法,總覺得自己和單位裏那些出大力的人不一樣,“他們賺錢用的是力氣,我用的是腦袋和手”。然而,他又覺得在二中上學的那些學生也是用腦袋和手。想到這些,他剛才緊閉的嘴又翕翕張開:“一群教徒。”

“嘟囔什麼呢?”韓春夏的張老師終於回來了。手裏拎著一個紅色的小包,這隻包還是韓春夏上次出差的時候給她從外地買回來的,張老師用兩個手指拎著這隻包,悠悠地進了屋門,緊跟著韓春夏也進屋了。

“張老師,咱是先吃西瓜還是先吃飯?”韓春夏站在廚房中央,頭歪向張老師所在的客廳問他的妻子。張老師一邊在客廳裏按著電視的開關一邊扭著頭說:“你先少切幾塊西瓜吧!”切好的西瓜整齊地擺在案板上,兩分鍾後,三隻小手抓走了三塊西瓜,韓春夏也拿了一塊送進了客廳,遞給張老師,轉身進了廚房,支起折疊桌,把炒好的菜端放在上麵,盛好了五碗米飯齊整整地擺到桌上。“張老師,吃完西瓜就洗洗手來吃飯吧!”“孩子們,開飯了!”

他們一家人圍著飯桌,韓春夏有耐心地聽孩子們說學校裏的事。大姑娘說她班裏換了班主任,二姑娘說她班也換了新老師,小兒子說老師不讓他吃方花麵。韓春夏聽到小兒子說出“方花麵”幾個字,不禁心中一陣竊笑。他這個小兒子從來都是吐字不清,即便上了幼兒園也依舊是將方便麵說成“方花麵”。他始終不能理解孩子如何將“便”讀成“花”,然而,在他給兒子糾正了幾次之後,依舊改不了孩子怪誕的叫法,他也就不再糾正,隨兒子去了,隻是,每次聽著都有想笑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