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議和
議和的地方是雪山腳下的小茅屋，似是民居，簡樸明淨讓人略微心安。 彼方派出議和的是金國國師，從前是金明的軍師，與金明有八拜之交的金揚，有一半藍族血統的金族人，據說亦是智勇雙全。在我記憶中他與我從未謀麵，但我仍擔心他會認出我，於是臨行前作了簡單的易容，以防萬一。 果然一見麵，他就用懷疑的目光望我。我沒有抬頭注視他，也能感受那種目光將我籠罩。 藍凝看出他的顧慮，語氣卻是輕描淡寫：“她是我的侍女，也是貼身護衛。我千裏迢迢到了貴國軍營，隻帶了她一人。也不可以嗎？” 金揚立刻回應：“並無不可。隻是兩位一路勞累，不妨把頭盔摘下吧。” 他是想看清我的容貌吧。 藍凝很快把頭盔摘下，我隨後也摘下。長發散亂下來。 我想我與金揚素未謀麵，我又經過易容，加上長發半遮麵，他是不會認出我的，倒不如坦率麵對他。於是摘下頭盔後緊接著抬起頭。 可是看到他的一刹那，我卻驚詫了。 我以為我看到了藍鋒叔叔。 看清他的容貌我才發現他與藍鋒叔叔並不相象，他有藍族人藍色的短發和金族人閃著金光的眸子，與藍鋒叔叔大相徑庭。然而他們的氣質又是那麼相似，他的眼神也閃著智慧，身型如同刀削木刻，有軍人特有的堅毅，也有軍人沒有的溫和。 此人應是良將之才。 那一瞬間我呆若木雞，金揚的眼神卻似盛滿笑意，清醒過來後我的臉熱了起來，又低下了頭。 剛剛真是失態了，讓人見笑。 談判進行順利。這位國師辭語謙遜態度溫和，一字一句卻似經過仔細斟酌，毫無破綻，堅持為金國爭取最大利益，一直占據主動地位。我暗暗叫絕，歎息此人不能為我所用。 而雖然藍凝的交涉能力與金揚相差無幾，我也會趁金揚不注意時用眼神給她指點，但我們還是有顧慮，不想讓他知道我方有外族來襲，急欲停戰，所以我方稍顯被動。 最終雙方還是達成了比較一致的意見，雙方就此議和，我軍將退出雲霧林，雲霧林成為國界，藍金兩國從此互不侵犯成為友好鄰邦。 金揚欲現場親擬停戰協議，派侍衛去取紙筆，藍凝警惕地起身說願共同前往。我沒來得及阻止。 這是藍凝的失策。警惕是應有的，但陪同前往的應是我，因為此次我是作為她的侍衛來到此地，她居然把這一點忘了。想必會引起金揚的懷疑。 金揚卻似不以為意，事已至此我也不必多說，隻好讓藍凝前去，而我留在這裏和金揚一起等待。 一段沉默，金揚目不轉睛地看著我，我能感到這眼神，有和藍鋒叔叔相似的溫度。於是不敢抬頭。 他溫和地笑，接著卻是一聲歎息，居然開口對我說話。 “孩子，你還這麼小，可是我能感到你成熟的心。是戰爭給了你這樣的成熟吧。 “戰爭這麼殘酷，是每個人都痛恨的。這次是我們挑起了戰爭，你恨我們嗎？ “一定會恨的，我們公然叛亂，公然分裂國家，打破了長久的和平，給所有人帶來災難。 “可是我不願意這樣，真的。 “我本無關國事，本也不應有今天，隻是當一名普通軍人，想要溫飽無慮的生活。是金明大人提攜了我，他說我是不可多得的人才，他帶我參加戰鬥，他給我生活的激情，他讓我愛上拚殺戰場。 “金明大人是我見過最好的將領，每次作戰他都身先士卒，能融入士兵當中，神勇無比卻毫無保留，我們隊伍中的所有人都深深崇敬他，在他手下作戰永遠不會有顧慮。 “……” 和我想的一樣。金明沒有大將之才，但正是他無心機的性情給士兵們安全感，讓這麼多將士為他賣命，即使叛變也義無返顧地追隨。可是這也正是問題所在，以金明的個性，會輕易挑起叛亂嗎？ 金揚的話繼續著，給我答案： “這麼多年我一直追隨大人左右，他待我如兄弟，毫無保留。我深深感激，卻無以為報。 “後來我發現，金明大人一直對自己的地位有著不滿。我想幫他，以此報答。我久經沙場，深深知道這場戰爭會帶來多大災難，可是為了大人，我在所不惜。” 為了報恩犧牲天下人？我本應憤怒，可為何我心裏卻有著一絲溫暖的感動？抬頭看他，他亦眼裏全是溫暖，聲音也低了。 “是我製造了屠殺，是我殺了老國王，是我挑起叛亂，那時大人也沒有料到。而當他明白一切後，什麼也沒有說，隻告訴我，按你的想法去做吧。” 原來是他，他主導了這一切。父王智慧無邊，他知道金明決不會做出這等事來，而他卻沒料到金揚，這個無名軍師才是他的威脅。 金明是不願意這樣的，而已無退路，我忽然為他感到一種深深的悲哀。 金揚邊說邊走近我，情真意切。 “現在大人也許不願意這樣做，而我相信，當大人登上王位，看到新生的金國時，一定會滿意。我也一定會竭盡心力幫助大人治理國家。所以我從未後悔，也從未愧疚。 “其實我並沒有想到你們的國力會如此強，我本以為能戰勝你們重建藍金帝國，但是我想錯了。 “還有藍鋒，這位優秀的將領，我佩服他，他的才幹比我強出千百倍。我們也曾竭力拉攏他，而他最終還是選擇了背叛。你們的國家到底有怎樣的魔力？我不知道，但我明白戰勝你們幾乎是不可能的。那麼就讓戰爭結束吧。” 金揚的眼光轉向我，而此時我已不再心慌，我發現他根本不像我的藍鋒叔叔，他內心有著對權力的渴望，他自己也許還不知道，而我已看出。藍鋒叔叔的淡泊明淨，是他無法比擬的。 於是我坦然麵對他的眼神。他又開口。 “孩子你知道嗎，你身上有種不一樣的力量，把我所有愧疚喚醒。我從沒想過我或許錯了，而今天看到你，卻突然像挨到當頭痛擊。回頭想想這段如夢歲月，我幹了什麼呢，為什麼呢？所以我一定要停戰，”他加重語氣，一字一頓，“為了你。” 這些話應是真情流露吧，我的心又微微熱了起來。 我給他一個微笑，故意變了聲，柔柔地，說，謝謝。 他有瞬間驚詫，接著是暖意更濃的笑：“孩子你終於說話了，我還以為你不會說話……”話未完，他的貼身侍衛和藍凝就走了進來，他便收語，轉身接過紙筆。 停戰協議正式簽定，已到夜晚。金揚送我們出帳時輕輕說了句“小心”，我感到他目光灼灼，卻一直沒有再抬頭麵對。 夜裏回到軍營，營內已靜謐無聲，戰士們都睡了，隻有高級將領們在等我們。 又是一夜的會議，我疲憊得有些分神。會上商議決定明早大部分部隊立刻拔兵向東，由我引領；而藍鋒主動提出留下並同藍凝一起去金國參加簽定停戰的儀式，隻帶他自己的直屬軍隊。 藍凝提出疑問：“我們這樣會不會有危險？敵人會不會有詐，撕毀協議？用不用留下一半軍隊？” 藍鋒語氣淡淡：“藍凝大人請放心，以我的了解敵人不會有詐，他們也不願這樣下去，也想停戰了。不必再留軍隊，還是東麵軍情要緊。” 我心裏卻十分擔心，不擔心金國撕毀協議，隻擔心他們對藍鋒仍有敵視，藍鋒會有危險。於是開口：“還是留下一半軍隊，以防萬一。東麵軍情固然緊，我們也不能無視你們的安全。到時這邊穩定下來，你們隻需快速趕往東麵戰場，在這裏稍滯留幾天應該不會對戰局有太大影響。” 說話的同時我已經感到心虛，不會有太大影響嗎？在戰場上，也許晚一分鍾就會帶來無盡的損失。我居然說出這種話，當場所有人都是有經驗的老將領，定會對我這話不滿。可為了藍鋒叔叔，我不顧一切了。 但是因為是我開口，再怎麼不滿也無一人提出異議，於是就這麼決定下來。 會議結束，已是淩晨，藍色的月光漸暗，冬天的夜風寒冷。 我很疲憊，而心裏的情感還是來攪擾我的睡眠，我又夢到了藍鋒叔叔。 藍鋒叔叔笑容溫和寧靜，堅毅的身形如刀削木刻，湛藍的眼睛猶如清寒的深潭，讓我有些不敢正視，而身上隱隱閃著一種冷光，讓我想靠近。 藍鋒叔叔走近我，對我說，他要用利劍和熱血保護我，讓我一生睡得安詳。 他說，孩子，你這麼善良，連神都會保護你的。 他的聲音低沉而溫和，飄進我心裏。 我的叔叔，你永遠這麼完美。 叔叔，我又要離開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