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風中的紫羅蘭
夏天，是南寧的主色調，她的氣象，在一年的四季中，可以說無處不在，冬天也不例外。在那些暖冬，或者是久晴無雨，太陽長時間暴曬時，在隆冬裏，人們赤身露體，熱汗淋漓，也會驚現出夏天的光景。所以，南寧夏天的到來，與春天可以說是含混不清的。我們賣服裝的人家，那些做得精細的，在年前就要準備夏貨。往往一過了年，天氣一晴好，陽光燦爛熱辣，氣溫急劇升高，夏天的貨物就會大賣，羨煞那些沒有貨物的人家。但春天中的夏天，畢竟還是春天。因為那時的天氣會反複。一場倒春寒來到，或者是幾天連綿的陰雨，天氣仍然會春寒料峭。空氣裏蓄著雨水，濕漉漉的，時際中或風雨時聞，或細雨霏霏，冷沾惱人。濕冷煦暖交替並蓄著，除了滿街綠茵茵的樹木外，氣象與我們江南的春天，也大致一般無二。仍然要到穀雨過後，甚至立過了夏，天氣才會穩定下來。那時寒潮逐漸絕跡，夏天真正地到來了。南寧的初夏，五月的夏天，是一年中最美好的時節。氣候沒有了其他季節裏的那些大起大落、反複無常，難以將息；陽光燦爛，生機盎然，空氣裏還留著春天的清涼與清新，盛夏的暑熱難熬卻還沒有到來……這時的你，可以在早晨或上午，到南寧滿大街的樹蔭裏去走走，涼風習習，空氣有一種透明的質感，清爽迷人；你可以在拂麵的清風裏聞到花香，聞到植物的清芬與土地的氣息，沾衣沁懷，浸透肺腑，身心如洗。你可以在這樣的傍晚或夜裏，到南湖邊去流連。這時的南湖，雨季剛剛過去，湖水豐滿，泱泱蕩蕩，湉湉漪漪，盈盈泛碧，秀美之中，又隱隱透出一種這個時候獨有的大自然的野氣。蝙蝠在水麵與湖岸的樹蔭裏飛繞，滿城璀璨的燈光在湖水裏倒映，晚風徐來，水汽浸體，涼氣叢生，令人受用不盡。因為出一本書，書稿校對、封麵設計等，這個夏天的五月，我常跑印刷廠。公共車來往，需經過新民路一帶。新民路上有一種樹木，南寧市裏也常見，卻不是扁桃，也不是芒果，更不是榕樹，而是一種我很熟悉卻叫不出名字的樹。那種樹木樹冠巨大，枝柯伸展，兩邊交錯，蓊蓊鬱鬱，形成一條幽長的甬道。更為一奇的是，那些樹木，雖然四季常青，卻經常換葉，在夏初的時候，達到一個盛期。換下的老葉，一陣一陣，一撥一撥，如一枚一枚黃金的片子，在空中翻飛，又如金色的蝴蝶，在幽長的甬道裏，在車子的四周隨風吹撒著，飄飄搖搖，繚亂迷離，令人好像走進了一幅西方油畫世界的金色的夢裏……這時，夏天的水果，開始陸續地上市了，枇杷、李子、桃子、櫻桃、楊梅，葡萄……我特喜歡櫻桃這種水果，小小的，帶著長柄，鮮紅欲滴，鍾靈毓秀，擺在街衢裏、行人間，特有韻致與風情。隻是上前一問價格，往往貴的叫人咂舌。枇杷、楊梅、葡萄，吃過了那種小小的原生原質的土果，然後會有一種經嫁接或引進的特大的果子上市。那些煊赫的水果，斐身街頭，炫然奪目。枇杷其黃如金，楊梅紅如瑪瑙，葡萄紫如水晶，一顆一顆汁液充盈，飽滿欲裂。說來令人羞愧，沒人能抵受住那種誘惑，常常直吞饞涎。這時，芒果與扁桃的樹上，掛起青子，暑熱初起，此時的雨水也特別迷人。數下電閃，幾聲雷鳴，便會有一場酣雨驟至。雨水淋漓地傾灑著，在滿城的綠樹上，濺起一片白蒙蒙的雨霧。這時的街上，會顯得不是那麼擁擠，冒雨的公交車、搭上雨布的摩托車，在雨中行駛，讓這個城市變得嫻靜而悠柔。未及帶傘的人們，擁擠在商場的門口躲雨，他們並不遠避，也不著急。因為這時的陣雨不會太久。他們靠近了雨水，噴灑的雨霧，濺在身上，有一種涼涼的舒適，雨略小或一停，就可衝出去搶步先行。這時的陽光格外燦爛，走在街上，你有時會突然被腳下的樹影及樹影間篩漏下的陽光吸引住。樹枝搖曳，光影斑駁，那些光斑，或淡而朦朧，或白而純淨；帶著光斑的樹影，顯得格外倩美。你常常會被迷惑住，久久地駐足觀看——這時，大葉的紫薇樹開花了。這種樹開花，十分別致，不是無葉開花，也不是花開在枝葉間，而是綠葉碧鬱地簇擁著，花在枝葉的頂端開放。一簇一簇、一穗一穗，花開繁密，花穗眾多，花束碩大，滿樹搖曳，團擁錦簇，好像滿城舉起紫色的火炬、燃起燦爛的火焰。這時端午節來了。人們在門前插起菖蒲艾葉，大包粽子，以過端午節。那些菖蒲艾葉一直插在門前，即使幹枯了，人們也不取下，任其留存著，散發出一種幽幽的清香。南寧人對粽子，有著一種特殊的情感，我走遍了許多地方，這是沒有任何一個地方可與比肩的。南寧人一年四季都吃粽子，走到街上，任何時候都能買到，街市裏有專賣粽子的坊店。粽子，在南寧人的生活裏，有著特殊的分量。南寧人逢年過節，必吃粽子，以粽子作為禮物，相互饋送，春節、清明、中元節、中秋、冬至莫不如此，而以端午節時更蔚為大觀。南寧的粽子品種繁多、外觀不一，有肉粽、果粽、涼粽等，而以果粽花樣更為豐富。綠豆、紅棗、板栗、木薯等，還有兼有五仁的，皆可入粽。外觀也以我們常見的三角錐為主，但長條的涼粽、很大形的梯狀的塊粽，也緊緊伴隨。南寧人包粽子，更堪稱奢華。我們包粽子，可能限於粽葉有限，大小搭配著，一般一個粽子不超過兩片粽葉。而南寧人有時一個粽子三片四片粽葉大肆地揮霍著。一些粽子體型巨大，渾如磚頭。今年春節，我的一個文學朋友二狗兄弟來給我們拜年，送給我們四隻粽子，中間包著大塊的燉肉，芳香撲鼻。喝點牛奶，吃點粽子，一隻粽子，就差不多夠我們一家三口的一頓早餐了。端午過去，季節就該進入盛夏了。而南寧的初夏，揮散在空中，恍如風中的紫羅蘭一樣，奔放著熱烈，洋溢著浪漫，散發著無限的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