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那一束百合
花端午節的時候，大家來我們家吃飯。孩子的母親與阿麗，在廚房裏操持著。她們從市場裏買菜回來時，帶回了一束百合花。那是一束白色的花朵，很大的一叢，足有十幾支。雖然還隻是打著朵兒，但那些花苞大而繁密，又是一種鮮亮的顏色，勃勃地簇擁著，一種拘禁不住的妍姹，以及爭芳鬥豔的氣息與意味，已十分地喧鬧而濃烈了。孩子的母親與阿麗，又裁了一截可口可樂的瓶子，做成了一個花瓶，並在瓶口剪出一圈齒形的花樣，將那一束花朵插進去，注入清水供養著，擺在客廳的電視機上。那天，家裏的客人比較多，圍坐在一張桌子上有些擠。但大家也並不以為意，依舊興高采烈的。一邊是客人們的歡笑、起座喧嘩，另一邊是花朵的明媚爭妍，花兒襯托著人意，人意美如花朵！我原是一個十分拙於待客的人，但那一天，我也像一個孩子一樣，十分喜歡著家裏花勝人美的那種盛景。客人散去後，此後的幾天，那些花朵，才陸續地開放了。因為家裏，從來沒有供養過鮮花，我見那花兒開得旺盛，家裏又沒有了客人，便起了貪心。我將那花瓶兒，端進了屋裏，放在自己的書桌上。多麼鼎盛的一叢香雪啊！那一束花朵，拚足了顏色與精神，在我的書桌上，在窗口的天光裏，忘我地開放著，好像凝聚了滿世界的芳華，吐著鮮豔，漫溢著清香。那幾天，一回到家裏，我便在那一個房間裏，那一叢鮮花前逗留、流連，羈縻不去。我迷戀與相伴著，在夏天裏，暑熱初起、眾芳消歇時，欣然盛開的這一種花朵。百合，有百片合成之意，象征著百事合心。百合的美麗，自古以來，人們就把她稱為仙子。在我國的一部古籍《集異記》裏，就記述了百合仙子蒞臨人間的故事。百合為人所愛，因其有三大特征。第一，百合花有三寶，色、香、蜜無一不具，集眾芳之長。第二，春去無芳，獨豔山崖，不與平常花卉爭豔，品格高潔。第三，它既是觀賞名卉，又是珍貴的中藥和蔬菜。曆代被視為花中之寶。百合不但是我國的傳統名花，而且是世界名花，尤以荷蘭著名。荷蘭生產出口的百合，每年可賺大量外彙。百合花含芳香油，可提製芳香浸膏；鱗葉含大量澱粉、蛋白質和脂肪，是傳統食用佳品。古籍中甚至有“都波國無稼穡，以百合為糧”的記載。古代年景不好時，百合就成了幫助百姓渡過饑荒的重要食品。我國的“百合粥”、“百合蓮子羹”美味可口，且具有養心潤肺、健脾益胃之功效，令人百食不厭。百合味甘平無毒，能潤肺止咳、寧心安神、滋補健身，常用於肺結核咳嗽、痰中帶血、神經衰弱、心煩不安等症。世界上的百合有八十多種，我國就有近四十種，幾乎遍布全國各地，大多以地域命名，如川百合、滇百合、大理百合、瀾江百合等。其分布最廣、姿色最美的，是卷丹。美麗，品行高潔，周身惠益著人間，這是在迷戀之餘，百合所給予我的教誨與啟迪。可是，兩三天過後，那些花朵就開始凋萎了。先是那些花瓣褪去了顏色。好像它們已風發得太久，耗盡了精華與心力，再無力支撐了一樣。繼而是那些花朵開始枯萎。花朵枯竭了水分，轉為黃褐色。內層的花瓣，再次收攏、並封閉了起來；而外層的花瓣，或隨著內層的花瓣一起收縮閉攏了，或無力地向外翻卷著。然後是那些花朵開始脫落。那些花朵，不是分瓣地一片一片灑落，而是整朵整朵地，從花萼上脫離，但又不完全掉下來，在殘存的花蕊的芯子上吊掛著；每一朵花心裏，都有一根獨挑大梁的芯子。最後是那些芯子也脫落了。這時，那些花束的枝葉，也開始枯敗。掉落下來的芯針，一頭有一個精巧的柄飾，一頭卻如箭杆一般地溜直，正如一枚枚袖珍而好看的簪子。花朵、蕊須與芯子，在花束枯萎的枝葉上，在書桌的桌麵與書物間，到處淩亂地撒布著。見我如此癡迷那些花朵，孩子的母親，便提出再去買一束回來。而我片刻沉吟後說：算了吧，我不想、也不敢自己的生活，過得如此奢華；每天鮮花相伴，那實在是太奢侈了；我怕因此會減卻了自己對那些鮮花的珍愛與情分，有一絲地怠慢與冷落了他們；日日待其如新婦，終究是會有所不如的。而且，花開數日紅，它們萎落時，又會叫人傷感與憮然。其實，當發即發，當去則去，施美惠於人間；它們曾經妍姹過，開放時燦爛奔放，存世時周身是寶，而今甘於殞落，歸之若素，安寧靜美。這中間，才更有一種叫人感之彌深的大境與大美。我隻是叫孩子的母親暫時不要打掃；孩子的母親果真聽從了我，幾天沒有打掃與收拾。就讓那些枯落的花朵與蕊針，讓那些曾經煊赫的鉛華，在那裏，在時間的流水裏，一任繽紛地撒落與留存著。那一束花朵，雖然在這一個夏天的日子裏凋落、消逝了，但它曾經的身姿，它給我的美麗，它身具的品格，以及它以身所示於人間的教誨與啟迪，卻已深深地留在了我的生命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