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 血風腥雨
任飄搖隻有美女孩製衣公司，才是真正的市場弄潮兒，一個無與倫比的商戰高手，令人又愛又恨的合作夥伴。自我們初次合作以來，一晃七八年過去了，中間雖然也曾有過極短暫的間斷，但大部分的時間，我們都是被套牢了脖子驅趕著，綁在他們的戰車上，往前衝鋒陷陣，為他們攻城略地。我們一直想掙脫這種絞索，但結果是傾力而不得。最終發現，我們仍然像一條寵物狗一樣，被套著脖圈，牽在他們的手裏。而在所有的合作夥伴中，他們的條件，卻是最苛刻的。我們有時也深感奇怪，徒歎奈何：這到底是怎麼了？我們所有合作過的廠商，經過一段時間的交往，便是我們占了主動：我們不用付款，廠裏便有源源不斷的貨物供應；賣不動的貨物，我們可以退貨、隨意調換；隨著時間的推進，貨物的價格就會逐步降低，最終拋售給我們，他們再推出新版；每次結賬，我們都可以少付點尾數，廠裏給我們一定的優惠。可是，上述便利，美女孩公司一條也沒有。無論我們銷量有多大，也無論我們與其有了多長時間的交情，每次我們所要的貨物，都必須先交款後發貨，這是他們雷打不動的定律。貨物有了質量問題，或要調換什麼的，我們就得先向他們請求示下，小心翼翼地與他們商量，隻要我們持續地追加貨物，他們從不降價，更別談什麼結算優惠了。他們從來一毛不拔。我們也曾下定決心斷絕與他們的來往。但隻有那一次，他們不要我們彙款，先給我們發來了貨物。可待貨物在市場上一走俏，我們追加貨物時，他們又恢複了以前的鐵律。他們的貨物，無可指責地麵料時尚，製作工整，款式漂亮，深得著女性們的歡心。我們常常對他們恨得牙癢癢的，忍不住想咬他們一口，但又對他們欲罷不能。而且他們還有一個叫人忍無可忍的招數，那就是每年推高那些貨物的價格。價格每年都有一定幅度的上漲，盡其所能、無以複加地攫取著這一個品牌的最大利潤。最終，那些價格高到市場望而卻步、銷量式微，我們無利可圖，隻好放棄了。而這時，今年夏天到來不久，他們便打來了一個電話，那個專門負責與我們接洽的小妹，聲音甜得發膩，與我們家的小燕親如姐妹：“燕姐，我告訴你一個好消息，這可是我們多年的交情，我的特別奉告喲……”今年的夏貨，他們告訴了我們一個非常誘人的價格，比原來大約降低了40%，無論什麼款式、價格高低，全部都隻做這一個價格，一次性跳樓給我們。大概有一萬來件衣服，數十萬元貨款！盡管比起其他廠家、其他貨物的跳樓價來，還是高出了許多，但這仍然叫我們怦然心動！這樣的價格，按照他們貨物的品質，與這一個品牌在市場上的影響，以及我們原來的銷量，是絕對可以接受的。我們就是一定程度地放低價格，也會遠遠高出原來的利潤，有利可圖。令我們憂慮的是，他們貨物的風格，我們已賣了許多年，這個麵料也已暢銷了好幾個年頭，市場的脾氣難以捉摸，好惡無從把握，不知道市場什麼時候會厭倦，要知道，人們永遠都是喜新厭舊的。一旦貨物一回來，市場卻變了臉，不再適銷的話，後果是不堪設想的。但最後，我們還是決定賭一把。馬克思也曾經說過，利潤達到一定比例的時候，就足以令投資的人鋌而走險！我們認定，這樣的價格，機會難得。我們經營了這麼多年，渠道、顧客都是現成的。退一萬步講，一旦情勢不妙，出現了最壞的狀況，這樣的貨物與品牌，我們即使按照他們給我們的原價跳樓拋售，應該也足可令我們死裏逃生，不過是無利可圖罷了，不會一敗塗地。我們算來算去，贏麵始終會強過輸麵。於是，我們開始了這一前所未有的冒險工程。為了保險起見，我分幾次彙款，每次不超過十萬，把貨物發運回來，清理停當，沒有危患後，再第二次彙款，發下一批貨物。如此往複，直至完成。我帶著搬運工人，把這些貨物一包一包運到倉庫，然後清點收藏完畢。這是一個十分勞苦的過程。因為數量龐大，又是跳樓貨物，廠裏發過來並不是清理有序的，我必須把貨包打開來，每一紮每一紮地重新點數、全麵清理。從彙款到貨物搬運、拆包、點數、清理、堆碼，整個過程，幾乎是全賴我一人之力，小燕和工人隻是偶爾來倉庫看看、幫一幫忙。我是一個一旦臨事就非常激情投入的人。那一段時間，我待在倉庫裏，裏麵又悶又熱，我脫光了衣服，隻穿著一條褲衩，每天廢寢忘食，渾身大汗淋漓，把這些貨物打理得井井有條，一件不差。然後，我們使出了渾身解數，力求最大限度地銷售出這些貨物：不斷地播放美女孩製品的視頻，懸掛出巨幅的宣傳圖冊，展示著這些製品的風情靚麗；我們放低了價格，比正常價格低出了一大截，打出優惠酬賓、回饋顧客的招牌，全力招徠著他們；把這些貨物，始終放在最顯眼的位置，掛板出最佳效果；我在門店與倉庫間奔跑，補充貨源，為近地的顧客送貨，幫著那些身單力弱的顧客們扛運貨物等，每一天都紮紮實實地釘在陣地上，隨時出擊，隨機應變。一開始的時候，銷量尚如人意，我們為大把大把地撈入利潤而欣喜不已。但隨著時間的變化，我們感覺市場已明顯地在發生轉變，這種風格的服裝，正在日漸地由行銷走向冷落。我們又實行靈活的價格，並隨著時間的推移，一再地放低價格，甚至不收貨款，發動值得信賴的顧客們拿回去代銷，賣後再結賬。但人強不過形勢，無論我們力盡種種，殫精竭慮，兢兢業業，使出百般招數，仍無法控製銷量在日益地減少。我們隻好無可奈何地又引進其他品種的貨源，來補濟不足，以增加銷售，獲取這一季節最大的利潤。一個季度白熱化的拚殺下來，到夏天結束的時候，我們約略一清點，美女孩的製品，我們隻賣出了一半多一點，不足三分之二，剛剛收回自己的投資而已，賺下的隻是這一大批積壓的貨物！唯有希望來年再耗時費力，能夠賤賣出來，那就是我們血汗凝聚的一點點利潤了。莫泊桑在他的代表作《一生》裏說過，人生不是很好，但也不是很壞。大約就是如此吧！美女孩公司，他們已改換了風格，製成了一個新的品牌，在市場上招搖上市了。多麼漂亮的脫身，又是一個多麼灑脫靚麗的轉身哪！或者，在市場立足的整個過程中，在貫穿一切一切的事件裏，隻有他們的算計，才始終最為精準、最為狠辣、最為敏銳、最為成功，算得有先見之明，令人欽服，稱得上魅力無窮、身手非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