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平綏路旅行小記
從7月3日到7月7日,我們幾個朋友——金旬卿先生,金仲藩先生和他的兒子建午,任叔永先生和他的夫人陳衡哲女士,我和我的兒子思杜,共七人——走遍了平綏鐵路的全線,來回共計一千六百公裏。我們去的時候,一路上沒有停留,一直到西頭的包頭站;在包頭停了半天,回來的路上在綏遠停了一天,大同停了大半天,張家口停了幾個鍾頭。這是很匆匆的旅行,談不到什麼深刻的觀察,隻有一些初次的印象,寫出來留作後日重遊的資料。(去年7月,燕京大學顧頡剛、鄭振鐸、吳文藻、謝冰心諸先生組織了一個平綏路沿線旅行團,他們先後共費了六星期,遊覽的地方比我們多。冰心女士有幾萬字的《平綏沿線旅行記》;鄭振鐸先生等有《西北勝跡》,都是平綏路上遊人不可少的讀物。)
我們這一次同行的人都是康乃爾大學的舊同學,也可以說是一個康乃爾同學的旅行團。金旬卿先生(濤)是平綏路的總工程師,他是我們康乃爾同學中的前輩。現任的平綏路局長沈立孫先生(昌)也是康乃爾的後期同學。平綏路上向來有不少的康乃爾同學擔任機務工務的事;這兩年來平綏路的大整頓更是沈金兩位努力的成績。我們這一次旅行的一個目的是要參觀這幾個同學在短時期中造成的奇跡。
平綏路自從民國十二年以來,屢次遭兵禍,車輛橋梁損失最大。民國十七八年時,機車隻剩七十二輛,貨車隻剩五百八十三輛(抵民國十三年的三分之一),客車隻剩三十二輛(抵民國十五年的六分之一),貨運和客運都不能維持了。加上政治的紊亂,管理的無法,債務的累積,這條鐵路就成了全國最破壞最腐敗的鐵路。丁在君先生每回帶北大學生去口外作地質旅行回來,總對我們訴說平綏路的腐敗情形;他在他的《蘇俄遊記》裏,每次寫火車上的痛苦,也總提出平綏路來作比較。我在北平住了這麼多年,到去年才去遊長城,這雖然是因為我懶於旅行,其實一半也因為我耳朵裏聽慣了這條路腐敗的可怕。
但我們這一次旅行平綏路全線,真使我們感覺一種奇跡的變換。車輛(機車、貨車、客車)雖然還沒有完全恢複此路全盛時的輛數,然而修理和購買的車輛已可以勉強應付全路的需要了。特別快車的整理,雲崗與長城的特別遊覽車的便利,是大家知道的。有一些重要而人多忽略的大改革,是值得記載的:(一)枕木的改換。全路枕木一百五十多萬根,年久了,多有朽壞;這兩年中,共換了新枕木六十萬根。(二)造橋。全路擬改造之橋總計凡五百五十七孔,兩年中改造的已有一百多孔;凡新造的橋都是采用最新式之鐵筋混凝土梁。(三)改線。平綏路有些地方,坡度太陡,彎線太緊,行車很困難,故有改路線的必要。最困難的是那有名的“關溝段”(自南口起至康莊止)。這兩年中,在平地泉綏遠之間,改線的路已成功的約有十一英裏。
平綏路的最大整頓是債務的清理。這條路在二十多年中,借內外債總額為七千六百餘萬元,當金價最高時,約值一萬萬元。而全路的財產不過值六千萬元。所以人都說平綏是一條最沒有希望的路。沈立孫局長就職後,他決心要整理本路的債務。他的辦法是把債務分作兩種,本金在十萬元以上的債款為巨額債戶,十萬元以下的為零星債戶。零星債款的償還有兩個辦法:一為按本金折半,一次付清,不計利息;一為按本金全數分六十期攤還,也不計利息。巨額債款的償還辦法是照一本一利分八百期攤還。巨額債戶之中,有幾筆很大的外債,如美國的泰康洋行,如日本的三井洋行與東亞興業株式分社,都是大債主。大多數債戶對於平綏路,都是久已絕望的,現在平綏路有整理債務的方案出來,大家都喜出望外,所以都願意遷就路局的辦法。所以第一年整理的結果,就清理了六十二宗借款,原欠本利總數為六千一百八十五萬餘元,占全路總債額約十分之八,清理之後,減折作三千六百三十萬餘元。所以一年整理的結果居然減少了二千五百五十餘萬元的負債,這真可說是一種奇跡了。
我常愛對留學回來的朋友講一個故事。十九世紀中,英國有一個宗教運動,叫做“牛津運動”(Oxford Movement),其中有一個領袖就是後來投入天主教,成為主教的牛曼(Cardinal Newman)。牛曼和他的同誌們作了不少的宗教詩歌,寫在一本小冊子上;在冊子的前麵,牛曼題了一句荷馬的詩,他自己譯成英文:You shall see the difference,now that we are back again,我曾譯成中文,就是:“現在我們回來了,你們請看,要換個樣子了。”我常說,個個留學生都應該把這句話刻在心上,做我們的口號。可惜許多留學回來的朋友都沒有這種氣魄敢接受這句口號。這一回我們看了我們的一位少年同學(沈局長今年隻有三十一歲)在最短時期中把一條最腐敗的鐵路變換成一條最有成績的鐵路,可見一二人的心力真可以使山河變色,牛曼的格言是不難做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