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為學生運動進一言(1 / 2)

55.為學生運動進一言

我在十五年前,曾提出一條曆史的公式:

在變態的社會國家裏,政治太腐敗了,國民又沒有正式的糾正機關(如代表民意的國會之類),那時候,幹預政治的運動一定是從青年的學生界發生的。

這條公式是“古今中外”都可以適用的。從東漢北宋的太學生幹涉政治,直到近年的“公車上書”,留學生組織革命黨,五四運動,民十三以後的國民革命,共產黨運動等等,這都是“古今一例”的。從中國兩千年的學生幹政,到歐洲各國最近三百年中的種種政治革命與社會革命,到眼前全世界的各種學生幹政運動(例如連日報紙所記埃及學生的排英運動),也都是“中外一理”的。

這個道理是很明顯的。中年老年的人,壯氣早消磨了,世故深了,又往往有身家之累,所以都容易采取明哲保身的態度,不肯輕易參加各種帶有危險性的政治活動。隻有少年學生的感情是容易衝動的,膽子是大的;他們沒有家室之累,理智也不曾完全壓倒情緒,所以他們一受了義憤的鼓動,往往能冒大險,做出大犧牲,不肯瞻前顧後,也不能遲徊猶豫。古今中外,同是一樣的。

懂得了這一條很淺近的曆史公例,我們就應該明白,這幾年中國國難之下青年學生的沉寂隻是一種變態,而不是常軌。這沉寂的原因,一部分固然是自身能力脆薄的覺悟,一部分還是政治勢力的壓抑。絕大多數學生確然覺悟了這回國難的空前嚴重性,覺悟了口號標語遊行示威的絕對無力,所以他們決心向圖書館實驗室裏去尋求他們將來報效國家的力量。然而這不是近年學生界沉寂的主因,因為這一類學生本來是沉寂的,他們壓根兒就不是鬧政治運動的材料,凡是幹政運動總是少數“好事”“好動”的青年們鼓動起來的。而近年“特務機關”的密布,秘密告訐的盛行,往往使各地學校裏的好事分子銷聲匿跡。此項政治活動的策動人物的被壓抑,似是近年學生界沉寂的主要原因。

一個開明的政府應該努力做到使青年人心悅誠服的愛戴,而不應該濫用權力去摧殘一切能糾正或監督政府的勢力。在外患最嚴重壓迫的關頭,在一個漢奸遍地的時勢,國家最需要的是不畏強禦的輿論和不顧利害的民氣。我們這個國家今日所缺少的,不是順民,而是有力量的諍臣義士。因此,近年政府鉗製獨立輿論和壓迫好動的青年的政策,我們都認為國家不幸的事。

我們試回頭想想,在三四年前,我們還能自信,國家的軍備不能作戰時,我們還有經濟的武器可以使用。如今呢?可憐我們隻許談經濟的提攜了!這一項經濟的武器的失其效能,一半由於沒有政府的後盾,一半也由於輿論和愛國青年的被鉗伏。

今年五六月之間,華北受了壓迫,報紙不登一條新聞,不發一句評論,全國青年睡在鼓裏,無聲無息的幾乎丟了整個的華北!

獨立的輿論,愛國的青年,都無聲無息的時候,所謂“自治”運動卻公然抬頭露麵了。這是必然的結果。偌大的地麵早已成了“無人之境”,奸人們還不公然活動,更待何時!

所以12月9日北平各校的學生大請願遊行,是多年沉寂的北方青年界的一件最可喜的事。我們中年人尚且忍不住了,何況這些血氣方剛的男女青年!

那一天下午三點多鍾,我從王府井大街往北去,正碰著學生遊行的隊伍從東安門大街往南來。人數不算多,隊伍不算整齊,但我們望見他們,真不禁有“空穀足音”之感了。

那一天的學生反對“自治”大請願,雖然平津各報都不許記載(《大公報》雖然登了,但因禁令還未解除,北平看不見。),卻是天下皆知的壯舉。天下人從此可以說,至少有幾千中國青年學生是明白表示不承認那所謂“自治”的傀儡醜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