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沉魚咬唇道:“沉魚來遲了,令公子久候。”
“不會。”姬嬰笑笑,“是嬰事起唐突,匆匆傳訊,希望沒有打攪到姐的正事。”
薑沉魚連忙搖頭:“沒有,我沒有正事。”
於是兩人並肩而行,一同朝林中走去。
花蔭下,偶有書生圍席而坐,攜酒洗妝,好生熱鬧。薑沉魚遠遠地看著,笑道:“以前在書裏讀過‘共飲梨樹下,梨花插滿頭。清香來玉樹,白議泛金甌’的詩句,不能想像是何光景,而今真個看見了,頓覺長了見識。”
“梨花本就有占斷下白,壓盡人間花之氣勢,世人鍾愛,在所難免。”
“可惜杏花遲遲未開,不能看二花齊放,真是遺憾。”
姬嬰望著桃梨爭芳中依舊蕭條的杏樹,輕輕地歎了口氣:“是啊,今年的杏花,開得晚了。”
薑沉魚見他落寞,便安慰道:“也不盡然,你看,這一枝上,已經結花骨朵了,沒準兒等到明,便能開了。”
姬嬰笑笑,沒話,繼續前行。
好像、好像有點尷尬呢……為什麼明明是那麼期待的約會,真正見到了,反而覺得無所適從,沒什麼話可以呢?難道她必須在這些花上不停地繞圈子嗎?薑沉魚決定轉換話題:“公子,有件事沉魚聽聞已久,一直覺得好奇。”
“三姐請問。”
“聽公子生平最怕下棋?”
姬嬰莞爾:“嬰時候,極為頑皮,卻碰上家姐,刁鑽古怪猶在我之上,因此經常被她捉弄。那時候我最喜歡一種叫青團子的糕點,念書時都要在旁邊放上一盤,邊吃邊看。有一日如往常般拿了其中一隻就咬,結果當場崩掉了兩顆門牙。原來,那團子裏填的竟不是豆沙,而是棋子……”
薑沉魚“啊”了一聲。
“自那以後,每見棋子,就想起我那兩顆屈死的乳牙,疼痛難當。所以,就再也不碰棋了。”
薑沉魚萬萬沒想到還有這麼一樁緣由,想了想,不禁笑了:“原來公子也是個任性之人,棋子何辜?該埋怨的,是將棋子放入糕點中的人啊。”
“家姐凶悍,我哪敢怪她。”姬嬰著,神色有一瞬的恍惚,依稀間仿佛聽見另一個聲音咯咯笑道:“下棋這麼費心勞神的玩意兒,不下也罷。以後,你可以吃我做的青團子,保證沒有棋子……”
聲音縹緲著,在耳邊遠去了。另一個聲音清晰地壓了過來:“公子?公子!”
姬嬰回神,便覺臉上涼涼,一抬頭,卻原來是下起了雨。兩人連忙跑到最近的亭子裏,他望著外麵突如其來的雨,有些感慨道:“有不測風雲,古人誠不我欺。”
薑沉魚理了理自己的發鬢,嫣然一笑:“春雨貴如油啊。”
“你喜歡雨?”
“嗯。”她望著沐浴在霧氣般雨簾中的梨花,微笑道,“沒有雨這些花又怎會開放?而且梨花帶雨,素來是人間的極致美景。”
姬嬰的眼神沉寂了一下,先前那個縹緲的聲音再度在耳邊輕響:“雨?我最討厭雨了!因為一下雨,娘就不能出去擺攤賣麵了;一下雨,爹就會喝得爛醉如泥,每次都要去接他;而且一下雨,地麵就濕滑難走,滿是泥濘……我啊,最不喜歡下雨了!”
彼時,那聲音無限清靈,脆生生的,不像後來,沾染了很多慵懶與喑啞。
再看眼前的樹林,梨花正是全盛時期,開放得格外燦爛,杏花卻仍在苞中,黯淡無華。
果然不是兩種相像的東西……
薑沉魚見他額前的發被雨打濕,正在一滴滴地往下滴水,便從袖中取出一方手帕,紅著臉遞過去。
姬嬰謝過,接了手帕剛想拭擦,卻不由得一愣:“這個……”
“這是公子的手帕,公子還記得嗎?”那日曦禾中毒之時,在寶華宮外,他曾用此帕幫她擦過臉上的血跡。雖然當時被他丟掉,但後來他因潘方一事先走了,於是她便對朱龍還要拿樣東西,趁機回去撿起,洗淨疊好,帶在身旁。如今,果然派上用場。
這番用心良苦,姬嬰又怎會不知,拿著那塊手帕,不禁也默然了。
一時間,兩人都沒有話,氣氛有點的尷尬,而在尷尬中,又滲透著幾絲微妙的旖旎。
斜風細雨,梨花滿目。五角亭簷,線落如珠。
以林為景,亭中的他與她,又何嚐不是最美的一道風景?
——而這一道風景,落入另一人眼中,化成了寂寥。
“夫人,下雨了,我們沒帶傘,還是回車上吧?”
“是啊,夫人,時候不早了,咱們出來很久了,也該回宮了。而且,這杏花都沒開呢,不如等它開了時再過來看吧……”
殷殷的勸聲落在耳後,被規勸的人將視線從亭中的兩人身上收回,然後,慢慢地轉過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