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進宮(13)(3 / 3)

她如被當頭棒喝,忽然想起自己原來名叫曦禾。而曦禾又是誰?當今璧國的寵妃,將來的皇後。然而,此時此刻,她望著窗外的那個男子,心裏卻像被一把很鈍的刀子在拉扯一般,因為不能幹脆利落地割斷,反而更受折磨。

“你要娶薑沉魚嗎?”

他低下頭,聲音像是從很遠的地方傳過來,聽不真切:“姬、薑聯姻,於兩族都有好處。而且……曦禾,杏花不會開了,再也不會開了……”

“你騙我!”她陡然暴怒,五官都開始扭曲,“你騙我你騙我你騙我!你當我十六歲時,會娶我的,結果我卻進了宮,成了皇帝的妃子!你杏花開時帶我去賞花,可是賞花的卻換做了別人!而現在,你還要娶別人……”

聲音像是沉在水底,浮上水麵時就變了形,她捂住自己的臉哭得泣不成音。巨大的委屈海浪般席卷而來,空氣被瞬間奪走,無法呼吸……

曦禾發出一聲尖叫,再度驚坐而起,恍然知覺,竟然又是南柯一夢。

屋子還是那個東倒西歪的屋子,她坐在布滿塵灰的木板床上,看著腦袋上方的那根橫梁,忽然想起,母親是在這根梁上吊死的。

那一,她去賣花回來,甫一推門,就看見兩隻繡花鞋晃啊晃的,鞋子上,還繡著母親最喜歡的卷心蓮。地上的影子也擺來擺去,拖拉得很長……

外麵的雨下得越來越大,從窗洞裏吹進來,將地麵打濕,於是空氣裏就充盈起一種氤氳沉悶的水汽。

已經黑透了。

橫梁上仿佛伸出了一雙手臂,無比溫柔地迎向她,“來吧,囡囡,來娘這裏,來啊……來啊……”

那聲音是那麼甜蜜,仿若鳥語花香中最深情的呼喚。她的眼中起了一陣迷離,身體好像有自己的意識般的伸出手去,把腰帶解下來,對了,再把腰帶掛到梁上麵去,然後再打個結,就是這樣,很好,要結得緊一點,然後,把腦袋伸進去……

手臂依然在前方迎接她,令她想起時候蹣跚學步時,娘也是這樣在前麵一步步地呼喚她,鼓勵她向前走。隻要照娘的話去做,就會快樂,就會幸福,就不會再這麼絕望了。

等等我,娘啊,等等我……

“砰”的開門聲震得室內又是一陣塵土飛揚。

手臂突然消失了,眼前的幻象瞬間湮滅,曦禾發現自己躺在床上,兩隻手伸在空中,想要抓住些什麼,但依然兩手空空。

前方沒有可以被抓住的東西,更沒有希望。

“我過要一個人靜靜,沒有我的允許不可以前來打攪的。”她沉著臉,扭頭轉向門口,想看是哪個膽大的宮人,敢來攪醒她的夢。

門外,白衣如霜。

曦禾眨了眨眼睛,再眨一眨眼睛,心想:原來我還在做夢。那麼,繼續睡吧。

她把頭轉了回去,閉上眼睛,但下一瞬,卻又驚起,滿臉震驚地看著門外之人,顫聲道:“是……你……”

那人站在離門三尺遠的地方,沒有撐傘,於是雨絲就披了他一身,他的衣袍和頭發都被打濕了,卻半點狼狽的樣子都沒有,看上去,依舊是這渾渾濁世中的翩翩佳公子。

他慢慢地一掀白袍下擺,跪倒在地,開口道:“色已晚,嬰恭請夫人回宮。”

嬰,姬嬰。

原來真是他。原來這一回,不再是做夢。

曦禾看看他,再看看屋上的橫梁,想起方才妙不可言的死亡幻境,心中開始冷笑:娘,剛才是你吧?你想帶我走對不對?因為人世太苦,所以想把我也帶走對不對?不過——我可不是你。

麵對苦難,你隻會哭,隻會忍耐,忍耐不下去就逃避,選了最最不負責任的自盡。

我才不要像你一樣沒出息。我才不要那樣懦弱和沒有尊嚴地死去。

我不會死的。

哪怕十四歲時賣花回來看見娘吊在橫梁上的屍體;哪怕十五歲時被爹醉酒後賣給了人販;哪怕十六歲時蒙受皇帝臨幸痛不欲生;哪怕現在我的舊情人要娶別人為妻……我都不會去尋死。

不但如此,我還要活著,用盡一切方式肆意張揚地活著。

生命本就短暫,所以更要像花朵一樣新鮮美好。

十六歲那年的杏花沒有開,今年的杏花也不會開了,可是,隻要我活著,活得夠長久,遲早有一年,我能等到它開花。

曦禾起身下床,拍拍身上的塵土,理了理散亂的頭發,然後裹緊鬥篷走出去。在經過姬嬰身旁時,她微微一笑道:“淇奧侯對皇上真是忠心,犧牲了自己的姐姐,放棄了自己的情人,不如,就再幹脆一點,獻上自己的未婚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