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嚇了一跳。
她搖搖晃晃地站起來,又搖搖晃晃地走出廳門,薑夫人回過神來,連忙上前拖住她道:“沉魚,你這是要去哪兒?”
她掙脫了母親的手,目光劃向門外的一名婢:“握瑜,去備車。”
名叫握瑜的婢一僵,為難地抬眼看著薑夫人,薑夫人急聲道:“外頭在下雨,你要去哪兒?”
薑沉魚加重了語音:“懷瑾,你去備車!”
另一名婢女匆匆而去,沒多會兒回報車已備好。薑沉魚掙脫開母親的手,雪白的臉上有著幾近死亡般的平靜,淡淡道:“我會回來的。”
她抬步走出中堂,外麵的風呼呼地吹著,撩起她的長發和衣袖,筆直地朝後飛去。春寒料峭時分,最是陰冷。她裹緊衣襟,一步步地走下台階。馬車已在階下等候,名叫懷瑾的婢女跟著她一同上了馬車,收起傘道:“三姐,咱們去哪?”
薑沉魚閉上眼睛,睫毛瑟瑟抖個不停,再睜開來時,眸色黯淡:“去朝夕巷。”
朝夕巷盡有人家。
馬車遠遠停下,薑沉魚將窗打開一線,透過連綿的雨簾望著長街盡頭的那扇朱門,時間長長。
這是她第一次來這裏。
曾經很多次從巷外經過,也想過進來看一眼,但每每因這樣那樣的原因放棄。那時總想著沒有關係,來日方長,爾今方知緣分已盡。
抑或是——從來無緣?
薑沉魚望著朱漆大門上的匾額,“淇奧”二字深如烙印。
就在前日,她還與公子同遊賞花,公子的笑容和溫柔,還清晰地印在腦中,未曾淡去,彼時以為那便是幸福的極致了,卻原來,真的是物極必反,興極必衰,一夢終醒,醒來後,八麵楚歌。
薑仲第三女,慶承華族,禮冠女師,欽若保訓,踐修德範。既連榮於姻戚,且襲吉於龜筮,是用命爾為淑妃,擇時進宮……
太監獨有的尖細嗓音,將語調拖拉得很長,那些個讚美的詞句,聽起來,無異於大的諷刺。
皇上……那個雖然見過幾麵卻印象不深的男人,為何那般殘忍,輕輕易易地一句話,就摧毀了她苦心經營期盼許久的緣分!
不、不、不甘心啊!
真不甘心啊!
不甘心就這樣錯失良緣,不甘心就這樣與公子分離,更不甘心就這樣進宮,成為那些爭風吃醋勾心鬥角的妃子們中的一員。
她的命運不應該是這樣的!
深宮虎口,埋葬了她的姐姐一人還不夠,還要再加上她麼?
薑沉魚的手緊緊抓住壁門,指甲嵌入木中,一聲細響後,鏗然斷折。
而就在那時,懷瑾道:“啊,三姐你看!”
其實勿需提醒,她已看見了公子的馬車。
長街那頭,繪有白澤的馬車從拐角處轉出,不急不緩地在府邸門前停下,侍衛們恭迎上前,在腦海中描繪了千萬遍的人影出現在視線之內,白袍玉帶,國士無雙,就那樣灼濕了她的眼睛。
公子啊……公子啊……
他可知道,皇上要她進宮的消息?他可知道,她是多麼不願入宮不願嫁為帝王妻?他可知道,她愛慕他憧憬他仰慕他多年?他可知道,此刻的她何其慌亂何其無助何其苦不堪言?
一念至此,滿腔的渴望生出衝動的雙翼,令得她一把推開車門,跳了下去。
懷瑾頓時嚇得臉色蒼白,急呼道:“三姐!不要啊……”不能去,這一去,就等於是把名節還有薑氏滿門的前程都給斷送了啊!
但是,薑沉魚沒有理會她的呼喚,踩濺著滿地的積水,就那樣一路衝到府門前。
侍衛們齊齊回頭,愕然了一下,分散開,露出裏麵的薛采,薛采臉上有著古怪的表情,就像那他走前看她時的表情一模一樣。
但他最後還是讓開了,而他身後,就是姬嬰。
姬嬰望著她,臉上先是錯愕,繼而泛起絲絲縷縷的憐惜。
而未等他開口話,薑沉魚已撲將過去,一把抱住他。
姬嬰手上的傘,就那樣啪地掉到了地上。
雨水落下來,將兩人籠罩在一片霧蒙蒙的水汽之中,薑沉魚將臉貼在他懷中,隱隱約約地想,倘若生命就在下一刻終止,也許,因為有了這麼一個擁抱的緣故,她便不會覺得遺憾……
可是,漫漫餘生,若離了這個擁抱,她又怎麼度過去?
薑沉魚抬起頭,臉上濕漉漉一片,不知是雨水還是淚水,她凝望著這個生平最愛的男人的臉,嘴唇顫抖,卻一個字都不出來。
風雨淒迷,地間,一片清愁。
沙漏裏的沙細細綿綿地流了下來。
幾旁茶暖爐香,薑沉魚捧起茶盞淺呷了一口,蒸騰的水汽升上來,模糊了她的眼睛。她換了身幹燥的衣衫,頭發也擦幹了,神色也平靜了很多,不複之前雨中的落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