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晚衣蓋上藥箱,起身走過去將窗戶打開,外麵空湛藍,風中傳來草木的芬芳,他凝望著那些平凡卻又美麗的風景,緩緩道:“我此次來程國,隻為一件事——為程王治病。不管其他緣由牽製如何複雜,對我來,人命始終重於一切。你出身名門,錦衣玉食,也許並不知道外麵的世界裏,其實,有很多很多人,都是看不起大夫的。”
薑沉魚靜靜地聽著,沒有插話。
果然,江晚衣繼續了下去,仿佛是在傾訴,又仿佛隻是在自言自語,並不在意聽眾是誰:“我曾見過很多老人衣衫襤褸遍體鱗傷地在街頭苟延殘喘,也見過孩子們光著腳流著鼻涕在雨奔跑,那些貧民窟中衣不蔽體麵黃肌瘦的人們,他們瘦骨嶙峋疾病泛濫……那些景象我見得太多,我還見過一個少女抱著她最好的朋友在雪地裏大哭,隻因為她的朋友生了病,卻無錢醫治……所以,我對自己,既然老讓我生於行醫世家,讓我一出世就享有最優渥的行醫條件,我就要以自己的綿薄之力為眾生做些什麼,我不願像父親那樣隻伺候權貴,我要救我所能救的每一個人,並且對那些生活困苦的病人——我為你們看病,不要錢。”
薑沉魚的手慢慢地握緊了。
“於是我與父親爭吵,離家,行走鄉裏,風餐露宿,無論有多辛苦,都默默承受,因為那是我自己選擇的道路,我就要堅持著走下去。”江晚衣到這裏,臉上並無得意之色,反而籠罩著深深的一種悲哀,那悲哀是如此鮮明,以至於薑沉魚覺得他的背影看上去,顯得更加蕭條。
“可是,理想……原來終歸,隻能稱其為理想。這個世界,也並不是隻要你夠堅定,夠勇敢,就可以實現一些事情……”他回過身,看著她,慘然一笑,“所以,我最終還是回來了。”
“你覺得自己回來錯了?”
江晚衣搖了搖頭:“無關錯與對、是或非。而是我發現,有時候即使你隻是很純粹地想救一個人,最後都會變成非常複雜的一件事情。”
薑沉魚明白他的意思。誠如他所的,他之所以來程國,隻是想為銘弓治病,但是其中所牽扯到的那些錯綜複雜的關係,卻無不一一製約著他束縛著他,讓他覺得不堪承受。
其實,她何嚐不是如此。
還有潘方,還有隨行的這二百八十人,哪個,不也是如此呢。
“你……能不能告訴我,你為什麼要回來?”她入局,是因為一道聖旨,無可抗拒。可他不是,在他入宮之前,皇帝根本不知道有這樣一個人的存在,又是什麼,將他推上了這個風頭浪尖,再難將息?
是公子嗎?
是公子尋江晚衣回來的,是公子逼了他麼?
薑沉魚忽然覺得,這個問題對她,竟非常重要,重要到冥冥中,像有一根看不見的絲線,把過往慢慢掀開,而這一次,看見的,不再是之前粉飾太平的模樣。
她的手握緊、鬆開,再握緊,再鬆開,如此周而複始好幾次後,最終還是問出了口:“是因為……公子找你,所以……你不能拒絕?”
江晚衣的眼睛黯了下去,令她的心也跟著為之一沉——難道真是因為姬嬰?
誰料,濃密的睫毛揚起,清潤如水般的聲音,傾吐出的卻是另一個答案:“我回去,是因為我要救曦禾。”
薑沉魚一驚,詫異抬頭,見江晚衣握緊雙手,身子竟在微微發抖,顯然,他自己也很清楚,這句話一旦出來,會產生怎樣驚世駭俗的後果。
她沉默了一會兒,才開口道:“你應該稱呼她為夫人。”
“夫人……”江晚衣臉上起了一係列的變化,有迷茫,有酸楚,有歉然,最後,笑得滄桑,“也許你們看她,是璧國的夫人、聖上的寵妃,但對我來,她就是曦禾,是當年抱著朋友的屍體在雪中大哭不肯鬆手的那個孩子……”
薑沉魚沒想到,他與曦禾竟然還有那樣的交往,而且,很明顯曦禾對他影響至深,深到讓一個少年從此立誌成為不收診金的名醫。
“你……”她忽然不知該些什麼。
他錯了?他不該對皇帝的妃子還抱有這樣的奢念?
但是,她又有什麼資格他?
她自己何嚐不是身為皇妃,卻心係他人?
是人就有私心,江晚衣的私心是曦禾;而她的私心,是姬嬰。
房內一片靜謐,正在尷尬之際,有人敲了敲門。薑沉魚連忙起身去開門,見外麵站著一個驛站守衛,手捧書柬道:“三殿下來的書信,吩咐當麵呈交姑娘。”
這麼快?他們前腳剛回驛站,頤非後腳就派人送信來?搞什麼?
薑沉魚接過書柬,打開,見上麵行辭很簡單,大意是有要事相談,請至三皇子府一敘。內容沒有問題,但是署名,卻隻填了她一個。
也就是,頤非隻請她一人去。
為什麼?如果有關昨夜發生的事情的話,應該把他們三個都請過去才對吧?為什麼單單隻點名於她?那個刁鑽陰毒的頤非,到底葫蘆裏賣的什麼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