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凝望著杯中的液體,有點想笑,又有點想哭,最後長長一歎,道:“罷了。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著,像是鼓起了全部勇氣地將酒一口飲下。
酒杯完成了自己的使命後,啪地落地,落地不碎,順著地勢滾啊滾,滾到一人的腳邊。
那人輕輕地走進來,長長的裙裾如水般拖在地上,她的腳步,輕盈似落花。
麟素靠在幾旁,恍惚地看著她,她的臉龐朦朦朧朧,有些清晰,卻又似乎模糊成了另一幅畫麵——
十年前,那少女從門外走進來時,也是這樣的。
一步一步,那麼緩慢。
當她離自己隻有一步遠時,會突地撲過來,抱住自己,嘶聲痛哭,喊道:“大皇兄!大皇兄……”
而這一次,那人停在了三步遠外,不再靠近,隻是靜靜地看著他,一言不發。
於是他笑了笑,開口道:“一切都如你所願了?”
那人還是看著他,不話。
他笑得越發厲害,一邊笑一邊咳嗽:“你殺了涵祁,也殺了頤非,連父皇也在你手上,要生要死,不過是你一句話的事情。你的心願全部實現了?現在你是來殺我的麼?哦不,我忘記了,你已經把毒酒賜給我了,那麼,你是來看我怎麼死的?”
那人垂下眼睛,片刻後,才輕輕道:“頤非……逃掉了。”
“是麼?那真是可惜……不過沒關係,一個大勢已去、窮途末路的皇子,又怎逃得出實權在握、民心所向的你?抓住他,也隻不過是時間的遲早問題罷了。”
“大皇兄……”那人開口,終於跨過了最後三步的距離,來到他麵前,然後,慢慢地坐下,將頭靠到他的膝蓋上。
膝上一沉的同時,原本冰涼的軀體因為感受到了對方的熱度而變得有了暖意,麟素忍不住悲哀地想:他竟然沒有辦法討厭這個人,哪怕被利用,被背叛,甚至現在被毒死,他都無法去怨恨這個人。她的腦袋往他腿上一靠,心裏某個已經死掉的部位就又掙紮著活了過來。
頤殊……頤殊……頤殊啊……
他緩緩地伸出手,落到她的頭發上。她有一頭無比柔滑的長發,如同冰涼的絲緞,和十年前一模一樣。
“你把父皇怎麼了?”
“我砍掉了他的雙手雙足,挖掉眼睛,割掉耳朵,拔掉舌頭,扔進陶罐,做成了人彘。”她的聲音很輕很軟,在起這樣的事情時,甚至沒有絲毫起伏。
“我可不可以求你一件事?”
“你想讓我殺了他?讓他快點結束痛苦?”頤殊嗬嗬地笑了起來,“那不可能,你知道的,絕不可能。”
於是麟素閉上了眼睛。
頤殊抬起頭,仰望著他的臉,低聲道:“你心疼他?你到現在還心疼他?”
麟素聲音頹軟:“他畢竟是我們的父親。”
“有他那樣的父親嗎?”頤殊一下子激動了起來,揪住他的衣服,嘶聲道,“想想看他都做了些什麼!都對我做了些什麼!野心膨脹妄想吞噬燕國也就罷了,實力不如人家輸了本就正常,可他卻把這些都怪罪於身邊的人,於是他用鞭子打死了頤非的娘;我們的母親也因為錯了一句話就被打入冷宮,鬱鬱而終;還有我!還有我!”她的手改為去揪自己的衣衫,顫抖著,淚如泉湧,“什麼程王最寵愛他的女兒,什麼頤殊公主在程國一人之下萬人之上,那些別人看來風光無比的事情,其實是他掩飾罪行的遮羞布!他、他……”
麟素一下子睜開了眼睛,定定地望著自己同母所出的妹妹,兩顆眼淚就那樣溢出了眼眶,順著臉頰滑下去。
依稀間,仿佛又回到了十年前,那孩子無比惶恐屈辱痛不欲生地撲過來抱住他,號啕大哭,一聲又一聲地喚道:“大皇兄,大皇兄,我該怎麼辦?我該怎麼辦……”
帝王家,齷齪多。
而他們,隻不過是比別人更不幸,遇到一個禽獸不如的父親。
頤殊抹掉眼淚,沉聲道:“所以,他現在的一切都是活該。我不會讓他那麼快就死的,我要他活著,一地活下去,每活一,就多受折磨一。”
麟素再度閉上了眼睛。
他覺得好累。
他真的好累。身體,提不起絲毫力氣,內心,也已百孔千瘡。真想什麼都不理會地就此睡去。
但偏偏,頤殊又伸手抱住了他,將頭靠在他胸膛上,喃喃道:“大皇兄……你恨我嗎?大皇兄,不要恨我好嗎?我最喜歡的就是你了,隻有你能讓我暫時忘掉一切不幸,隻有你會毫無條件全心全意地支持我,我啊,最最最喜歡的,就是大皇兄了……”
麟素苦澀一笑:“你難道不也最喜歡涵祁麼?”
頤殊麵色微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