案件因為出現了新的線索,在吵吵嚷嚷了半年之後,終於還是被最高院發回重審。最終到底會維持原判,還是改判,誰也不清楚。
但調查審理過程中暴露的問題,已足以讓媒體口誅筆伐。
很難得清對錯。
十六年前,人們迫切地想知道這起離奇案件最終會有怎樣的結果,不容人殺人吃人的惡魔存在於世,他們必須從趙平章這裏得到一個答案。
十六年後,人們呼喊著公理和正義,抗議著黑幕和內情,努力地找尋著當年那些人的錯處,他們又想從趙平章的身上得到一個答案。
十六年前,趙平章臨危受命,公眾和輿論將他推到風口浪尖;
十六年後,新時代舊案重提,公眾和輿論再次將他推上風口浪尖。
這些人是原來的那些人,還是又換了一批呢?
程白想,其實是與不是都不重要。
她就坐在旁邊,並沒有打擾趙平章。
自打此案在最高院那邊一遍一遍複議的時候,這位老教授就承受著巨大的壓力。
不僅來自公眾和輿論。
也來自內心。
在這種時候,總要有一個人,能拋開這些感情的、負麵的情緒,理智地思考,想想在這個案件重審的過程中以及最終重審結果出來之後,趙平章要怎麼處理所要麵臨的問題。
過了有十分鍾,程白才慢慢道:“十六年前警方辦案還存在很大的漏洞,各種證據收集和檢測手段甚至都還沒建立起來,法院的審理那時候也是另一套規則。您已經在當時的情況下做到最好了。”
趙平章兩手壓在額頭,閉上了眼。
程白又道:“從案件審理開始到做出判決,您沒有做錯過一件事,接下來隻需要在麵對相關調查的時候,找到正確的應對方式,正確的話就行了。”
“可我的確認識當時檢察院的公訴人。”這是最近媒體爆料出來的,網友根據這一點攻訐這一場審判可能是早就定好的結果,隻是為了盡快結案給上麵一個交代,“我跟鄭友明曾一同出國訪學,在美國待過好幾個月。”
這裏並不存在什麼避嫌的問題。
同在公檢法體係內,大家相互之間打交道再正常不過了,而原本不認識的人在不同機構的推介下出國訪學因而認識,也沒有任何問題。
但在陰謀論之下這都是“錯”。
嫌疑人孫寶山為什麼在一年後改了原本真實的口供?
還不是因為公檢法體係施加的壓力。
“坦白從寬,抗拒從嚴”,如果你負隅頑抗,始終堅稱有那一聲槍響,自己是自衛,最終也許是無罪,也可能不知悔改,直接死刑;但如果認罪態度良好,積極配合警方調查,基本可以避免死刑,法院也能盡快結案。
在國外這叫“辯訴交易”。
但在國內普遍不被接受。
大眾完全有理由懷疑這一起案件之中存在這樣的現象,否則現在看來如此明顯不正常的口供更改,趙平章作為一個經驗豐富的法官怎麼可能沒有提出質疑?
程白很清楚趙平章為什麼提起他和當時那案公訴人之間的關係,隻問道:“那您覺得孫寶山的口供修改跟其他兩方有關係嗎?”
趙平章搖了搖頭:“當年那是大案,你畢竟是從事後看了,可能沒有辦法理解這個案子在上麵是什麼規格。從調查到審理案件的每個人,都是專門指派的,無一不在自己的領域內恪盡職守。發生刑訊逼供這種事的可能微乎其微。”
“可您是這一案的主審法官,是當時整個公檢法體係裏最明顯的人。案件被發回重審,大眾第一個要質疑的就是您。”她像是想到了什麼,低垂了眼眸,也將自己的兩手交握到了一起,“如果警方沒問題,檢察院也沒問題,很快就有更多的鍋要落到您的身上了。”
老式的梅花表。
秒針在手腕上轉了一圈又一圈。
趙平章盯了半晌,道:“那也是我應該受著的,等重審的結果吧。”
應該受著的?
程白看見趙平章站了起來,收拾起長椅上那一袋開了封的鳥食,也跟著站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