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那麼敬重自己的師父,可是他發現,他師父並無半點在意他的生死。

他這二十年,做了那麼多,傷害了那麼多的人,到最後,自己的結局也可憐得好笑。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誰,從哪裏來,也不知道自己存活於世的意義,連生命都成了一種幻覺。

但,直到現在,他師父留下的最終任務他都沒完成,其實,他師父留下的不過寥寥數語,隻說了要辦到幾件事,沒說具體因果,也沒說方法。他明白了,自己錯得離譜,甚至,他做的事偏離了他師父的本意,他也是該死的。

落紅塵很費力的睜開了一點眼睛,真的隻是一點點,小到即便是白夜也以為他眼睛是閉著的。光點透過樹隙落在他臉上,身上,投下斑駁的影子。

那華貴的黑衣上神秘的花紋被照耀得越發迷離,他清雅的容顏有些狼狽,可依舊是非常出色的男子。

漂亮是詩意,可他身上的致命之傷又是蒼涼的現實。

他看到一旁的白夜,她就那樣隨便坐在地上,微揚頭望著遠方那澄淨無垠的蒼穹,看白駒過隙,看風影華年。她臉上的表情很平靜,無悲無喜。

落紅塵以為她會有些什麼變化的,在那個人出現之後,可是什麼都沒有。她沒有一點變化。

此刻,他發現,自己從不曾看透過這個看似簡單的女子。

像是感受到了落紅塵的目光,白夜側頭,光點跳躍著薄薄的光暈在她身上,忽明忽暗。“你就要死了,可是沒人來救你。”這話看似正常,實則寓意頗深。

別人不懂,可奄奄一息的落紅塵卻是一驚,她知道了什麼?

“我想我明白了你為什麼要自殺。”白夜淺淺笑了一下,又靜靜說道,“你突然發現自己做了一輩子的事原來不過黃粱一場,都是毫無意義的存在。你找不準了,找不準自己的定位,你覺得你被世界遺棄了,或者,這世上再也沒有任何事讓你留戀,能讓你想活著追尋下去。也許吧……”

落紅塵一直沒說話,他不知道是自己說不出來還是沒有了力氣。隻是心被放逐到了荒原,上麵呼嘯而過的是瑟瑟冷風。

白夜微微一聲歎息,“落紅塵,其實你真的錯了,你不該選擇走上絕路。你對我做的所有事情,我現在想來就像戲一樣,也是,人生本來就是一場戲,來來往往,起起落落,生離死別,都是要承受經曆的。隻是,若是生命都沒有了,所有一切都是空談。”

又說道,“我曾經很怕死,我做的所有一切都是想平靜簡單的活下去。後來,我身邊死去的人越來越多,死在我手下的人也越來越多時,我依舊怕死,隻是我知道我要的平靜和簡單永遠不會來了。”

平靜和簡單……落紅塵聽到這樣的字眼,突然想起自己還是水幽時,那個時侯他和她在一起是很簡單的。

也,再也不會回來了。

茅屋門被從裏麵打開,光影在那眉目如畫的白衣男子身上交替,陽光一寸寸灑滿了他全身,整個人仿若都被渡上了一層薄薄的霓虹柔光。

“母子平安。”花未央衝白夜微微笑了笑。

好在此時的花滿樓早已在梵音的懷裏沉沉睡去了,否則,又要喚他爹了。

白夜站起來,隨意拍拍身上的土,“果然醫術高明。那你給地上這個人也看看吧。”

未央走過來,隻是看了一眼地上的落紅塵,“沒救了。”一個本身就醫術高強的人要自殺,自然知道怎麼樣可以殺得徹底,那是一絲生還的可能都沒有的。

白夜微顰眉,見未央一片平靜從容,聲音微微上揚,“你都沒仔細看,如何就知道他沒救了?”

未央似乎有點意外她語氣的不善,微偏頭注視了她一會兒,豁然一笑,蹲下去,修長漂亮的兩指搭在落紅塵左手脈上。

此刻,白夜卻並沒有陪著,而是轉身往屋子裏走去。

落紅塵這一刻似乎感覺不到身體的疼痛了,他覺得自己變成了一片雲,輕飄飄的。他眼睛幾乎都睜開,清冷的黑眸裏映著未央的倒影。

對於他突然睜開眼睛,未央一點也沒有驚訝的樣子,表情一如既往的淡然從容,甚至是平常那般笑著對落紅塵說的,“你選了自己的命門下手,沒人救得了你。”

落紅塵隻是靜靜的凝視著他,好久,淺淺笑了。

那笑凝結在他臉上,就成了一種永恒的姿態。

他是笑著離開的,最後那一刻,小得沒有人能聽見的聲音對著未央微弱的喚了一聲——師父……

蓮落紅塵,一世殤。

未央沒多看死去的落紅塵一眼,站起身往茅屋而去,身姿宛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