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走的世界既單純又脆弱跑步,以及攝取跑步所需的能量,除此之外,就隻剩下一股無以名狀、渾沌不清的煩悶在心頭擺蕩。而在那股煩悶中,他有時還會聽到不明所以的嘶吼聲。
阿走暢快地在夜路上奔馳,雙眼前再次上演這一年來反複在他腦海裏浮現的影像;狠狠揮出、一擊又一擊的拳頭,在他眼前渲染為一片赤紅的激情。
阿走心想,這或許就是所謂的後悔。而那些發自體內的呐喊,是深埋在他心底的自責聲浪。
阿走再也受不了這份煎熬,隻能轉開視線、環顧四周。茂密得幾欲覆蓋道路的群木,朝天空伸出細細的枝丫;發芽的季節即將到來,柔嫩的新綠卻尚不見蹤影。樹梢上高掛著一顆閃爍的星星,空麵包袋在他口袋裏發出有如踩過枯葉時的聲響。
阿走驀然察覺到除了自己以外的其他動靜,倏地繃起背脊以對。
有人追過來了。真的有人在逐漸逼近中。生鏽金屬發出的嘎吱聲從他背後緊追而來。即使塞住耳朵,這種感覺恐怕還是會透過皮膚傳遍全身。在大地上奔跑時,他感覺得到其他生物的律動、呼吸聲,以及風的味道有所變化的瞬間——這一切,他早在比賽時體驗過無數次。
一股久違的激昂之情,令阿走的身心為之震顫
但這裏不是要人繞圈轉個不停的田徑跑道。阿走猛地轉身、拐進小學旁的路口,開始抄小路全速衝刺。想抓我?想都別想!
這一帶的道路錯綜複雜,每條路都非常狹窄,窄到令人分不清是私家巷弄還是公有道路,也因此到處都有死巷。阿走慎選每一條路徑,隻怕走錯一條路,就會被逼得無路可退。他跑過蒙上夜色的小學窗台下,一邊全力向前飛奔,一邊斜睨今年春天即將就讀的私立大學校園。
阿走來到一條稍寬的馬路上,一時間猶豫著是否該右轉跑向環狀八號線,最後還是決定往前直奔住宅區。
交通信號燈沒能阻止阿走穿越馬路,寧靜的住宅區回蕩著他的腳步聲3但是,追捕他的人似乎對這一帶也相當熟悉。對方的氣息越來越接近了。
阿走這才意識到自己不是在“奔跑”,而是在“逃跑''悔恨之情頓時湧上喉頭。我一直都在逃!這下子,他更不能停下腳步了,否則豈不等於承認自己是在逃跑?
一道微弱的白色光束投射到阿走的腳上。那左右微幅擺動的光源,現在已緊貼在他的背後。
原來他是騎腳踏車!阿走不禁錯愕。怎麼現在才發現這一點?他明明聽到了金屬的嘎吱聲,卻完全沒想到來人是騎腳踏車的可能性。其實他早該知道的,因為很少人能跑這麼長一段距離,而且還跟得上他的速度。
這是因為阿走在不知不覺間,把這個追捕者當成自己心中那團既模糊又可怕的東西,才會這樣拔腿狂奔。
他突然覺得自己好蠢,微微轉頭往後一瞧。
一名年輕男子正騎著帶籃子的女式腳踏車,直直朝他而來。由於夜色太暗,阿走看不清他的表情,但他似乎不是那家便利商店的店員他不隻沒圍著圍裙,還穿著一件類似棉襖的外套,踩著踏板的那雙腳上則隻套著保健拖鞋。
搞什麼鬼?
阿走放慢速度,以便觀察那名男子。那輛腳踏車發出類似古老水車的聲響,極其自然地跟阿走並肩前行。
阿走偷瞥男子一眼,隻見他相貌清秀、頂著一頭濕發,看起來像剛洗完澡似的。不知為何,腳踏車的前置籃裏裝著兩個臉盆。男子也不時打量阿走,一雙眼睛老盯著他跑動的雙腳。該不會是什麼變態狂吧?阿走覺得越來越詭異了。
這個騎腳踏車的男子跟阿走保持著些許距離,默默跟在阿走身邊:阿走則一邊揣測對方的企圖,一邊維持節奏繼續往前跑。是店員拜托他來抓自己的嗎?或者隻是某個八竿子打不著關係的路人?正當阿走心裏的忐忑、緊張和焦慮即將達到頂點時,一個沉穩的嗓音有如遠方的潮浪般傳進他耳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