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以銅為鏡,可以正衣冠;以古為鏡,可以知興替;以人為鏡,可以明得失。”順便被帶到飯局上的寧寧忽然搖頭晃腦,吟出這麼一句,她歪頭望向秦意濃,邀功道,“媽媽,是這麼背的嗎?”
秦意濃抬手摸了摸她的腦袋瓜,獎勵她一隻剝好的蒜蓉蝦。
童言稚語,卻振聾發聵。聽在文殊嫻耳朵裏更是讓她羞愧得無地自容,還不如一個孩子頭腦清明。
傅瑜君她們並不是想給文殊嫻難堪,成年人的世界講究點到為止,唐若遙給文殊嫻碗裏夾了一隻蛋黃蟹,其餘兩人也招呼她吃。
文殊嫻勉強提起唇角笑了笑。
娛樂圈是個大染缸,一潭汪洋,而一個人則是汪洋裏的一滴水,大多數時候是被裹挾著往前走。正如逆水行舟,不進則退。
文殊嫻已經很久沒休息過了,沒有在家過過一個除夕。不是在跑通告,就是在跑通告的路上。她不想休息嗎?她當然想,但太多雙眼睛盯著,想看她出醜,想看她過氣,想代替她的位置,搶她的資源,做這一代花的領頭羊。她不敢休息,她怕長江後浪推前浪,自己會讓人趕上,哪怕她現在如日中。她隻有不停地跑不停地跑,看到廣告牌一一地增多,代言一個一個拿在手裏,銀行。卡的餘額後麵的零越來越多,才能安心。
她放過假,大概一周左右的假期,在家裏無所事事地躺著,焦慮得掉了一把頭發,好在她年紀尚輕,頭發多,禁得起這麼掉。第三就去了公司,讓經紀人給她接通告。
很多當紅流量藝人都要麵對這樣的問題,沉澱意味著熱度降低,沉澱過後,就算有了進步,再沒有人去發現,又怎麼樣呢?她見到太多充電把自己充糊的例子,也有厚積薄發的,不足十一。
娛樂圈更新換代的速度太快了,三年一茬,一年一割,即使她是有代表作的花,和普通的流量不一樣,她也害怕。讀書的時候她成績隻是中等,是靠著405三位學霸帶起來的,進了圈大家都有自己的目標,持續不斷地努力著,堅定不移。隻有她,追求的是紅,是人氣,本質上就和其他人區別開來。
她是明星,其他人是演員。
許是察覺到了她身上低落的情緒,飯局快結束前,傅瑜君開口問道:“你現在是住在悠山郡的別墅區麼?”
文殊嫻點點頭。
傅瑜君:“明有通告嗎?”
文殊嫻:“下午有一個。”
傅瑜君擦了擦嘴,慢條斯理道:“正好,我們晚上去你家玩。”
文殊嫻:“???”
唐若遙讓秦意濃和寧寧先回家,自己和傅、崔二人去了文殊嫻家。文殊嫻不愧是新一代“吸金女王”,一個人坐擁富人區的豪宅,裏麵的裝修就一個字:有錢!
豪宅三麵臨江,打開窗簾仿佛徜徉在水波柔軟的江麵,江麵的燈火一路延伸到遠方,星星點點,像流淌在地麵的浩瀚銀河。
文殊嫻從酒櫃裏取了瓶價格不菲的紅酒出來,四隻杯子,一人一隻。
崔佳人在比她家還大的客廳沙發裏滾了又滾,道:“我後悔了,早知道當明星這麼掙錢我也來當明星了,還做什麼話劇演員?”
她一副“別問問就是後悔”的痛徹心扉表情。
文殊嫻素來喜歡和她鬥嘴,也忘了飯桌上的事,當即道:“你當娛樂圈是玉米地啊,遍地都是玉米讓你這個熊瞎子撿,這麼多人,也就我一個人披荊斬棘,走到今的地步。”
崔佳人一個熊抱,將文殊嫻的腰箍住:“富婆抱抱我。”
文殊嫻將手裏的紅酒放下,大笑道:“好好。”她,“要不你去錄個指紋?我和保安打個招呼,以後你沒事可以住我這裏,反正我也不常回來。”
崔佳人卻之不恭:“好啊。”
傅瑜君三指托著紅酒杯,慢慢地品,道:“知道你有錢,但不親身體會真不知道你這麼有錢,那你這麼多年真是沒白過,迅速地完成了資本的原始積累,以後可以安心混吃等死了。哎,這酒能送我一瓶嗎?”
文殊嫻把她帶到酒櫃麵前,豪氣十足:“隨便挑!”
唐若遙:“其實到後期錢就是一個數字,秦意濃賬上走過的錢我數都數不清楚,一個人能花的也就那麼些。隻是高壓環境下工作久了,習慣了忙碌的生活,放鬆下來反而會不適應,後來你會發現,你離了地球照樣轉。”
文殊嫻聽得很專注,忽然“嗯?”了聲:“是不是反了?”不是“地球離了你照樣轉”嗎?
傅瑜君明白唐若遙話裏有話,適時道:“沒反,你離了地球照樣轉,主語是你,而另一個句主語是地球。地球那麼高大上的東西咱們管不著,你能做到的就是做好你自己。”
文殊嫻隱隱明白她們今晚來的目的,於是從冰箱裏搬出了一大堆易拉罐裝的啤酒,都堆在茶幾上,四人席地而坐。
唐若遙:“我剛和秦意濃在一起的那一年,她勞累過度,直接病倒送進了醫院,住了一個月的院,出行要靠輪椅,醫生幸虧身體底子好,否則能不能恢複真的懸。就算這樣,她出院以後,身體也差了許多,精心養了兩年才勉強接近以前的狀態。”
文殊嫻想起自己先前在片場昏倒進醫院的事,還有現在隨時備在兜裏的糖——飲食作息不規律硬生生作出的低血糖,往嘴裏送的易拉罐頓住,仿佛看到了自己的未來。
秦意濃還有唐若遙呢,自己身邊誰都沒有。朋友畢竟是朋友,都有自己的工作,不可能時時顧著她,哪怕她交往了對象,大概率不會有唐若遙這樣細心體貼,不定還要自己照料對方。
文殊嫻陷入沉思。
傅瑜君現身法道:“我之前工作和你差不多拚命,也是覺得圈裏僧多粥少,你不拚命,憑什麼那些機會會落到你頭上呢?”
文殊嫻點頭如搗蒜。
娛樂圈競爭好激烈的,不是誰都是縱奇才——比如秦意濃和唐若遙兩顆紫微星,演技驚才絕豔到導演上趕著等檔期。她覺得自己和傅瑜君是一個類型的,道酬勤,再把勤快丟了,真是老爺想掉餡餅下來她們都沒法接。
傅瑜君循循善誘:“那你知道為什麼我忽然不演電視,想去演話劇了嗎?”
文殊嫻眯著眼想了會兒,道:“不是因為你拿視後了嗎?”
“……”傅瑜君嘴角有瞬間的僵滯,道,“確實有這部分的原因,但不是最主要,和話劇導演的接洽是在前年,那個導演很有名,我為了認識他花了不少工夫。”
文殊嫻接受了她的法,問:“那是為什麼?”
唐若遙突然冒出來一個想法:該不會是為了追關菡,所以不想再讓自己那麼忙了吧?
唐若遙在知道傅瑜君暗戀關菡以後,八卦地私聊問過她為什麼這麼多年都沒有行動,不像她的風格。傅瑜君回複她工作太忙,覺得暫時沒法全心投入一段戀情,所以一直默默關注著。
傅瑜君無法洞察唐若遙的內心想法,給出來的回答十分官方:“覺得再這麼繼續下去,沒有進步,我演戲的靈感快被掏空了,已經到了重複表演的瓶頸階段,想在話劇舞台打開新的思路。”
演員如果頻繁拍戲,會不自覺地開始偷懶,形成固定的表演套路。尤其是像文殊嫻這樣在偶像劇打轉的,角色類型差不多的,駕輕就熟信手拈來,都快形成表演記憶了。觀眾或許看不出來,但演員自身很清楚,她有沒有在一部戲裏得到進步,有沒有收獲新的知識,有沒有從中充實自己。
傅瑜君是一個很清楚自己要什麼不要什麼的人,所以一旦她察覺到了表演靈泉的枯竭,便毅然決然地決定不再接新戲,白玉蘭獎之後拍的那部也是先前簽的。隻是沒想到,在她決定急流勇退之前,意外獲了個獎項,更加促成了她暫退的想法。
文殊嫻認真地請教道:“那你不工作不會覺得焦慮嗎?不會擔心一年以後兩年以後再回來,已經沒有人找你拍戲了嗎?或者以前能演主角,回來隻能演配角。”
傅瑜君笑了笑:“當然會,但是人生總是麵臨選擇,不可能兩全其美,你現在二十七歲,就算你偶像劇能演到三十歲,三十歲以後呢?”
文殊嫻在自家人麵前毫無隱瞞,道:“我有開工作室啊,也打算帶帶新人,以後自己當老板。”
崔佳人難得沒有嘲諷她有那個智商當老板嗎?
傅瑜君:“你的計劃很好,還是那句話,如果你隻想賺錢的話,你現在的發展路線完全沒問題。”
文殊嫻捏著易拉罐的手指收緊,將自己最深處的隱憂出了口,很低很慢地道:“如果……我隻想著賺錢,和你們沒有共同語言,將來會不會漸行漸遠?”
文殊嫻入圈以後交了許多新朋友,但真正能夠無條件信任的,隻有她們三個。
唐若遙淡道:“人生本來就有不同階段,眼下陪伴你的,誰也無法保證會陪伴你一生。”文殊嫻眼淚都快出來了,唐若遙話鋒一轉,仍舊是那副淡淡的語氣,“但不管你選擇什麼樣的路,我們都是朋友。”
崔佳人正經道:“一輩子。”
傅瑜君認真地點頭:“嗯。”
文殊嫻抹著眼淚哭成狗。
崔佳人熟練地舉起手機錄視頻。
文殊嫻反應過來以後,追著她滿客廳跑。
啪的一聲,唐若遙開了一罐啤酒,和傅瑜君碰了下杯,在追逐打鬧聲中,兩人相視一笑。
……
唐若遙是在客廳沙發上醒過來的,文殊嫻家的沙發寬敞得可以當床睡,她捏了捏宿醉後酸疼的眉心,吃力地將睡成死豬的文殊嫻架在她身上的一條腿搬開,坐了起來。
茶幾上的一瓶紅酒已經見了底,空的啤酒罐東倒西歪,滿地都是,崔佳人躺在鋪了羊毛毯的地板上,一隻手還虛虛地握著一罐,客廳裏鼾聲四起。
清晨的朝陽升起來,霞光漸漸暈染城市。唐若遙去洗了把臉,將狼藉的客廳收拾幹淨,其餘三人陸續醒了,揉著眼睛看清對方,迷迷瞪瞪地洗漱,各回各家各找各媽。
“媽咪!”寧寧一如既往的熱情,看到唐若遙的身影出現在玄關便要撲過來。
秦意濃製止女兒,走過來聞見她身上淡淡的酒氣,道:“喝酒了?”
唐若遙嗯聲:“邊聊邊喝的,快四點才睡。”
秦意濃沒問她聊了什麼,隻道:“上樓洗個澡再睡一覺?”
唐若遙定定地望著她,軟聲道:“你陪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