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碩,一個被載入史冊的倒黴蛋,正常人很難去責怪他。
古往今來的倒黴蛋很多,倒黴成他這樣的還真不多。照說能夠做皇帝、留下痕跡已經是一種幸運了,可他真的太慘了。人們都說末代皇帝是最倒黴的,生不逢時之類,但不可否認的,許多末代皇帝也是自己作夭。
章碩不一樣,他一點也不作,他勤儉節儉,仁孝友愛,勤學好問,連皇帝都有的疑心病都沒有表現出來。儲位、皇位都不是他主動謀奪的,他也沒有什麼驕奢淫逸的愛好,不殘殺兄弟、不迫害大臣、不克扣後宮,“殘暴”的評價也跟他不沾邊。他雖不英明神武,卻也不算愚笨,還能體諒一點人間疾苦。
別的末代皇帝多少有些是祖上不積德,“積弊”。擱他這兒,開國不到五十年,那“弊”都還沒來得及積成個規模呢!哪怕親爹是個傻逼,天天作夭,也就那麼幾年的功夫就被趕下台了,還沒來得及把家底敗完。
他還有祖輩們的餘蔭福佑,章嶟一通瞎折騰隻是把重臣們對他本人的耐心給折騰沒了,重臣們依然是擁戴章氏,沒有生出離心,兩京糧倉之類的積儲其實還在,民間的口碑其實還在,沒到天下臣民都想這家完蛋的地步。太祖、太宗朝的精英,尤其是太宗朝的重臣都還在,連章嶟時期發掘的能臣如蘇銘也在,之前有點苗頭的黨爭也還沒來得及扯開拳架子。
把章嶟搞下去之後,“內憂”也就除了,“外患”更是早就打趴下了,下一波的外患還沒起來。
開局極佳!一個新手接了這樣一把牌,僅次於章嶟當年了。
老天爺就是跟他過不去!
打太祖登基開始就沒見過什麼大災,全攢一塊兒衝他招呼來了。太祖起家的時候,攏共也就十來個姓章的近親,在章嶟被請去別宮那一年,整個章氏在譜的宗室就已經達到了幾百人。然後到他這兒後宮一個兒子迸不出來!
再心誌堅定的人也頂不住這樣哇!章碩在一次聽了左右小聲彙報了京城百姓有閑話之後,氣怒攻心,啪,病倒了。
王皇後飛快地趕到了章碩的寢殿,先傳禦醫,再審問,把這傳話的給關了起來,然後派人去政事堂報信快來收拾局麵。
政事堂正在開小會。
江平章跑路跑得正是時候,女婿也拜相了,他年紀也不小了,果斷就遞了個請求休致的表章,章碩再三挽留,他還是跑得頭也不回。賺夠了“不戀棧權位”的好名聲。剩下幾個人的工作量就變大了,雖然江平章平時不哼不哈,日常公文他還是要批一批的、一般朝政也是會議一議的,隻要不生病,當值也還是會到的。
現在少了他一個,公孫佳的病假請得都少了,延安郡王都不得不開始批奏本了。
章碩病倒的消息傳來,延安郡王將麵前的文書一推:“我也想病一病哩。”苦死了!他也想要休致,這破位子誰愛坐誰坐吧!幾年了,就沒一天是消停的!
霍雲蔚已經站起來了,道:“皇後娘娘派人來說,看來病得有點重。”
延安郡王翻了個老大的白眼:“我這老胳膊老腿喲”捶著大腿站了起來。
其實延安郡王知道,他坐這個位子本來就是剛好缺個人,不指望他幹什麼的。如果宗室裏有個什麼能幹的人,那是最好了,他下,讓這個人上。延安郡王心裏頂樂意自己兒子章明能繼續坐這個位子的,他本就打算跟章碩提一提,探探口風。無論成與不成,自己心裏都好有個數。而且這些糟心的事兒,他實在是辦不來!他兒子正合適!現在隻好等章碩病好了。
之所以在皇帝生病的消息傳來的時候還能夠有閑心想自己家的那點小九九,是因為延安郡王不覺得章碩生病是什麼大事兒!二十來歲的年紀,青年男子!生個病,算個事兒?
容逸也說:“還是去看一看吧,陛下近來心緒不佳。”伸手扶了趙司翰一把。
幾個人直到跟前才發現事情比想象得要嚴重章碩病得不輕,已經發起了高燒,嘴唇幹得起皮。禦醫說是鬱結於心又受了刺激,所以就病倒了,隻怕有點重,還說他憂思傷肝。禦醫還是很急的,如果皇帝死了,他也得跟著殉了。
王皇後但凡有個一兒半女也不至於心慌成現在這個樣子,她絮絮地說:“今天又聽了什麼不該聽的話了!都怪那個那不長眼的東西,怎麼什麼話都往宮裏帶呀……”
公孫佳耳朵一動,問道:“什麼話?”
王皇後道:“人我拿下來了。”
行,皇帝正燒得不清楚,正好審一審這惹事的人。帶話的是個小宦官,小宦官的行動比宮女們要自由一點,一般跑腿出宮的事他們辦得多。這小宦官還是比較伶俐的,在章碩麵前比較有臉,章碩才讓他出去打探消息。
打探消息把皇帝給打探病了,小宦官又怕又急,帶上來就哭了:“是外麵,他們不說人話,陛下又要聽……”
容逸道:“不打你,說,都傳了什麼話。”
延安郡王歎了口氣,還能是什麼話?不外是那些個難聽的唄,什麼運氣不好,什麼是不是有什麼妖孽,什麼不孝子的下場,萬一挨道雷可就鬧成個天大的笑話了……之類的。這幾年京城裏的生計也頗艱難,誰心裏沒點怨氣呢?逮著能發泄的口子就一頓狂噴,哪管說的是什麼話?嘴上痛快就成了。
果然,小宦官學的也是這麼些個話。延安郡王大怒:“就該把他們一體拿了!”
趙司翰道:“哪能不問青紅皂白就這麼幹呢?”捂嘴,也得看怎麼個捂法,確實有“大不敬”之類的罪名,行使起來也得看情況。太祖年代,有人罵皇帝,那全家都逮了都不冤。現在這麼搞,不怕民怨沸騰嗎?還嫌亂子不夠多?
公孫佳道:“還是要查一查,是不是有人故意散播流言。有怨言是肯定的,京城百姓的日子還不至於到那一步。”一句話提醒了延安郡王:“不錯,這確實不太像京城人的作派!”他多少幹過京兆,知道京城人這嘴毒是毒了點兒,說得這麼直白還真不像。
章碩還沒醒,王皇後與一個後宮林美人在照顧章碩,趙司翰道:“把公文搬取過來,就在這裏辦理吧。”容逸道:“也好。”公孫佳與延安郡王麵麵相覷,趙司翰道:“你們兩個別猶豫啦,咱們從今天開始輪班,兩人一班,五個人依次交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