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再見,元錚已然是個中年人了,容持須發也夾了銀絲,彼此都心生感慨。容持是在南方做過官的,雖然早已升職,仍是很關心地問:“南方百姓,是不是又要受苦了?”
元錚道:“我沒有追得那麼遠,到賀州就停下了。”
容持道:“唉,這樣的日子什麼時候是個頭呢?”
元錚道:“會好的,除了禍根,哪怕有些天災也能熬得下去。否則,就算風調雨順,也能生出事來。”
容持道:“城內破敗得很,隻能勉強容身,府上已然……”
元錚道:“貴府想必也差不多,何必講究這些?我去祭一祭舊墓。山陵還好嗎?”
容持苦笑道:“上皇命人掘屍,他卻忘了,隻要他開了這個頭,別人是不會管那是誰家的先人的。非但太尉等人的墳塋不保,連太-祖、太宗的山陵也有人盜掘了。好在埋得深,封門石又厚重,不過享殿已被拆得隻剩地基了。”
元錚道:“來都來了,我去奠一奠,然後就走。”
容持問道:“去找公孫嗎?”
元錚笑道:“當然!”
容持羨慕地說:“你們倒自在。”
元錚笑而不語。按說,他應該把兵馬留在京師的,可是他的士卒就“嘩變”了,擁簇著他一路北上,找公孫佳去了!一路上,這支隊伍的軍紀還不錯,還照著原來的套路征糧,也不擾民。路上的官府也很仗義,照舊他們供應著糧草。仿佛這是一支有著正式調令的部隊一般。
消息很快傳到了雍邑,趙司翰沉默許久冒出來一句:“誰帶的兵像誰。”
誰帶的兵像誰,元錚是被公孫佳養熟的狼崽子,隻認公孫佳,他的兵馬亦然。公孫佳帶出來的人就陰險得多,個個蜇伏,相機而動。
趙司翰到了雍邑之後容逸就不放他走了,趙司翰動彈不得索性稱病不出,閉門謝客。一場變亂,趙家損失慘重,趙司翰麵前如今隻有兩個遠房侄孫侍奉,他也就不幹別的,專心看這兩個人讀書。
容逸也穩坐釣魚台,著急的是太皇太後,元錚這都回來了,那章嶟誰來頂?哪怕不是章嶟而是章砳,她這裏一個章磧好好的,二人相爭,章砳對她會不會有意見?她沒有別的依靠了!
太皇太後急把容逸請來,問道:“你快想個辦法吧,公孫要怎麼樣才能回來?”
容逸道:“公孫臨行前就說過,是不會放過章……呃,上皇與章旦的。”
太皇太後脫口而出:“那可太好了!”
場麵一度非常安靜。
容逸道:“臣再去與她聯絡。”
太皇太後在後麵催促道:“好好跟她說,別再慪氣了,咱們這兒不保,章嶟也不會放過她呀!”
容逸歎了口氣,看了一眼一旁打瞌睡的王濟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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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孫佳倒不是完全不想回來,不過她現在還有事做——妹妹還在追擊章旦,公孫佳閑著也是閑著,親自綴在她的後麵給她壓陣。太皇太後不知道的是,在雍邑之外,公孫佳所到之處,地方官吏士紳已然不聽朝廷的號令了。
說是“朝廷”,究竟哪一個才是正統呢?上皇要複位,皇子奉太皇太後的命要登基,本來哪個都可以的,然而京師變亂之後,上皇的風評陡然間從被兒子迫害的無辜者變成了個瘋子,雍邑的那一位至今什麼都沒幹,不像個正經皇帝的樣子。
年長的人還記得昔年盛況,也有更年長的人記起了前朝末年的慘劇。算球,還是聽個能正經幹事的人的吧!誰當皇帝,幹咱們什麼事呢?更偏遠一點的村落裏,甚至都不知道改朝換代了,有些老人還存著前朝的舊銅錢哩。
所以,妹妹的糧草、兵員依然充足,死者家屬依舊得到撫恤,傷者也能得到安置,她還能沿途征兵。而章旦被她大半年來追了千多裏地,已是油盡燈枯之相。公孫佳當然不能在這個時候就回雍邑了。
元錚又帶著大隊人馬來了,合兵一處,兵勢更盛。然後沒良心的兩個人就開始看著女兒追著章旦到處跑,自己卻安閑了下來。公孫佳嫌元錚帶了太多的人馬過來,消耗太大,對轉運是一個很大的壓力,打發了一部分傷兵、年紀大了小了的去囤田,兵士們在山的陽麵深淘出了水井,引水灌溉,更像是要停下來過日子的樣子了。
容逸也樂得她先把章旦這個禍患除掉——誰能不恨章旦呢?
便在此時,霍雲蔚又發來“國書”,章嶟“駕崩”,現在他們是尊奉的章砳為帝。這下不再是兩個勢力,而是兩個互相不承認的皇帝了!章砳這邊認為,他是由親爹認證的,那他是正統,章磧這邊則說,親爹已經是退位的上皇了,他是有太皇太後和玉璽加持的,他才是正統。
兩邊國書對罵,但內部又都各有問題,罵得雖凶,都無法馬上動手。章磧這邊,能打的是公孫佳,她跟元錚一家三口正在欺負章旦。章砳這裏能打的是梁平,他與霍雲蔚是一路,正和南方士人扯皮。南方士人各有家族,想在小朝廷中各爭要職,霍雲蔚霸著丞相的位置,梁平是大將軍,周廷也爭到了一個丞相的位置,其他的呢?他們也想要兵權,也想要相位,這一分力總不能白出。
還有,章砳得選妃吧?
雙方除了“爭正統”這個共同的目標之外,又都給公孫佳去了“詔書”,與她約定攻伐另一方,成功之後她就是救國於危難的功臣。
公孫佳將雙方的詔書一扔,哪個都不想搭理。
經夏至秋,穀物開始有了收獲的時候,妹妹派人過來報捷——章旦被追殺兩千裏,逃到了一處遊牧的部落那裏,被頭人割了腦袋當了投名狀。
妹妹高高興興帶著顆人頭回來給親娘當禮物,彭犀笑道:“女公子回來得正好!冬至日就快到了,”轉身對公孫佳道,“這是章氏的叛逆,您為章氏除了,前塵往事都可以了斷了。冬至日,請燎祭!”
燎祭是祭天之儀。天子祭天,諸侯祭土。
直到此時常安公主等才知道了公孫佳的算盤,也明白了鍾源一直以來對她們有所隱瞞。
“章家是要完了,是嗎?”常安公主問兒子。
鍾源低聲道:“不,章家還在,隻是天下不歸章家了。”
“那你們就要與小霍對決了。”常安公主了然,章磧必然是保不住雍邑的。早該想到的,這對兄妹是破門而出,難道真要他們一輩子放羊?那也是不甘心的。
鍾源道:“章嶟已經死了。”
常安公主道:“我要回賀州,你們去給我拿回來。”
鍾源鬆了一口氣:“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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