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來世要做海底的一塊石
畢業班總是這樣,假期少得可憐,而作業卻又多得像高山。
冬日暗淡的陽光悄悄撥動著幹枯的樹梢。枝頭上的“梨花”被寒風吹落了又綻放。素素的雪花給大地蓋上了一層柔軟的棉被。我和稀薄的陽光賽跑著,凝眸思忖著一道化學題。
“鈴鈴鈴……”一陣刺耳的電話鈴攪亂了我的思緒。
“飛揚,我們出去玩好不好?”我接起電話,邱心蕾興奮得衝著我喊。“現在外麵正下雪呢!估計站在雪地裏一定特浪漫!”她越說越激動。“姐姐沒那閑情逸致!你找別人浪漫去吧!“我不客氣地潑了她一盆冷水。“那些給你寫小紙條的男生一定會願意去的。不過你一定要記得,叫其中一個就可以了。否則會掐架的。”我故意擠兌她。我聽見邱心蕾在那頭不知是哭還是笑,把電話掛掉了。
我終於在題海裏遊走出來。又如同往日一樣,想念著我的古老師。我想,我大概是太喜歡她了,所以短短幾日不見也會有思念。時間好像停留在了某個地點,止步不前。度日如年,度日如年呀!
新學期開始時,還沒有到元宵節。剛放學邱心蕾就忙著去取車子。“心蕾,你東西不都帶來了嘛,怎麼還回家呀?”我問邱心蕾。“怎麼飛揚,你不回去嗎?”“明天又不放假,回家幹什麼?”“當然要回去,我回去繼續過我的年,我的好吃的還沒吃完呢!如果我不回去,那一準都得讓我老弟消化掉。我回去把它們都吃完了,如果吃不完就帶學校來吃。我的‘3+2’還有好幾袋呢!”說著,她的口水就流了一地。
“你怎麼就知道吃呀?怪不得每個人都叫你大吃,真沒冤枉你!都火燒眉毛了,你怎麼還一副無所謂的樣子呢?我不解地問。邱心蕾突然賊頭賊腦地說:“飛揚,老師過來了,我先走了。”說完就沒影了。
古老師站在不遠處就朝我喊:“陳飛揚,怎麼不和邱心蕾一起回家?”“我倒是很想回家,不過我沒騎自行車來,我想我爺了!”我一臉的無奈。“你們不住在一起嗎?”古老師好奇地問。“在一起住,而且今天早上還在一起吃飯了呢,不過那也想。”我有些不好意思地笑。古老師也笑:“還是小孩呢!”
“飛揚,聽說今天食堂有炒飯。走,咱倆去吃,我請你。”劉馨不管不顧地喊,隨後就來拽我。“老師我先走了。”我忙對古老師說。她笑著點頭:“同學來找你,快去吧!”
開學第二天就開始收寒假作業。其他科都比較順利,隻有古老師的語文沒有過關。寒假留了六篇作文,我卻一篇也沒寫。
上課時,古老師讓沒交作業的同學站起來。我慢慢地站起了身,不過回頭看看還有三個沒交,心裏也就不再那麼緊張了。我剛站起來,古老師就說:“我說我怎麼查怎麼都少四個,其他三個我都查出來了,可我居然沒想到還有你!陳飛揚,站直了。別那麼不好意思,沒寫時咋不想想交作業時老師說你那會兒,你那臉往哪放呢?正好大過年的還沒人給我驚喜呢!我是不是還得謝謝你呀?啊,陳飛揚?”
我微低著頭,隱約聽見古老師顫抖的喘息聲,我嚇得連大氣都不敢喘。邱心蕾告訴我老師的臉都氣綠了,我的心霎時慌亂不已。“都坐下吧!下課去語文組(古老師辦公室),一共四個,一個也不許少,尤其陳飛揚!”坐下時,邱心蕾給了我一個手勢,告訴我下課時趁機逃跑。
邱心蕾拽著我的手,剛要帶我逃掉,可不料卻被古老師逮個正著。“這下可壞了,非得乖乖地和她去語文組了!”我在心裏琢磨。邱心蕾緊握著我的手,特歉意地在我耳邊說:“飛揚,我救不了你了!”我強擠著笑:“沒關係!”我隻盼到那時有個地縫讓我鑽進去,再也不要出來。哪怕是餓死了也不要出來丟人現眼。
“陳飛揚,你先進來。”剛到語文組,古老師就說。隨後我就跟小綿羊似的進去了。還沒等我找到地縫,古老師就說“陳飛揚,你太讓我意外了!別人不寫,就是全班不寫,你也得寫。你隻能是超額完成,怎麼連最基本的都完成不了?”古老師一臉地不解。“我知道你和別人不一讓,你總有自己的想法。所以我叫你來,希望你能告訴我原因。是不願給我寫了,還是你都會寫了,可以寫得很好了。”古老師繼續追問著。
我把頭埋得很低,手心的汗浸濕皺巴的衣角。我的心猛地抽痛一下,但我還是故作平靜地說:“沒有原因。”“沒有原因?沒有原因是什麼原因?”她注視著我,聲音有些顫抖。我揣著抽痛的心,依舊倔強地沉默著。“行了,我也不問你了。總之那六篇作文是按我的寫,還是自己再找幾篇我不管你。但是,下星期一必須交給我。還有,再寫一份深刻的檢討,和作文一起交上來,到那時我再和你細細地說。”“陳飛揚,我這要求對你不高吧!”我搖著頭:“不高。”“好了,你回去吧!自己好好反省反省。”
我拔著千斤重的步子走出語文組,和我一起被叫來的幾個同學都進去了。我靠著牆角,一點點蹲了下來。錚亮的地磚,一滴水跡刺痛我的雙眼。我不明白,明明是自己犯了錯誤,但又為何一副受了委屈的樣子。
在學校裏,我一直都沒有寫。回寢室,劉馨像審犯人一樣問我:“說,為什麼沒寫作文?”我知道,一定是邱心蕾那個小廣播播出去的。我隻是搖頭,什麼也不說。“陳飛揚,你必須告訴我!說,出什麼問題了?”劉馨焦急地追問著。
“一言難盡,不說了。走,去食堂買瓜子,看看這回還能不能中獎。”’我笑嘻嘻地避開話題,心卻狠狠地折了個跟頭。劉馨知道我是有意地避開話題,所以就沒再追問下去。許多事情她都不強迫我,她知道我想說的時候自然就會說。其實我真的很想和她說,隻是我不知道要怎麼開口,也不知到底該說些什麼。
我當然很想寫,那六篇哪一個我都應該寫,那些都是我從沒寫過的。但是,隻要我一提筆寫那些東西,我的心就會撕裂般疼痛,任我怎樣努力,也寫不下去了。滿腦子都是那天晚上所發生的事。我永遠也忘不了那一天,2006年10月12日,夢想破滅的那個晚上。我知道考試會考,但我還是沒辦法寫下去。
放假回家時,我強迫自己寫完了那六篇作文。因為第二天不上學,所以就從黃昏寫到天亮。
寫完時,我喝了很多酒,流了很多淚。淚水滴進酒裏,弄得不知是辣味還是鹹味。以前我從不喝酒,就連啤酒也都沒有碰過。但這次卻是白酒,聽別人說,啤酒有股馬尿味。喝完酒我什麼都沒有做,一直睡到上午十點多。我想,睡著睡著,那些痛苦的事情就隨著酒精一起蒸發掉了。
其實我一直都是這樣想的,淚水不可以麻醉自己,就讓酒來麻醉自己。可是我錯了,酒醒了我還是什麼都記得。
我總是傻傻地去想,如果世上有忘憂草那該有多好!可以把所有的憂愁都忘掉,可我至今也不知道什麼才是所謂的忘憂草。記得我曾問過劉馨。忘憂草是什麼草,長在哪裏?她當時就笑我太天真。
“世界上哪有什麼忘憂草,都隻是傳說罷了!所以飛揚,別想了,還是選擇清醒地麵對吧!”我不知道為什麼總是麵對,難道人活著就隻有麵對嗎?
有時真想做一塊石。沒有思想,沒有煩惱,也不用去麵對什麼。可我不是,我隻是一個人。一個喜歡把雙手背在身後,沉默的看著身邊發生的一切,最後又無助得疼到淚流滿麵的一個人。
如果有來世,真的有來世,我要做海底的一塊石。不會為夢想的破滅而心痛,不會為金錢而發愁,也不會沒出息的流眼淚。縱然有眼淚流出來,也不用像以前一樣怕被別人發現,把眼淚往肚子裏咽。因為沒有人會知道,海底的石頭會流淚。就像人們永遠也無法看到魚兒的眼淚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