汙泥被洗淨,藕色逐漸恢複,而賀雲槿手上被包紮那處的血水也湧了出來,險些染紅了藕色絨布。
賀雲槿連忙拿出了絨布,避開手上的血水擰幹絨布,又如同來時緩慢的進了屋子。
進屋之後用幹淨的帕子把梅花手爐擦拭幹淨,套上藕色絨布,這個手爐又恢複了來時的模樣。
他把手爐放到了炭火之上烘幹。
片刻之後,賀雲槿拿上它往裏走,在最裏麵的角落打開了一個暗格。
而暗格裏麵放著的,是一個外形一樣,隻是稍小些的梅花手爐,包著海棠色的絨布,已經有些舊了,足見年月不短。
賀雲槿把手上的這個放進去,兩個並列放著,似是兩個小人兒並排坐著。
看著這手爐,記憶回到八歲那年冬天,皇祖母病重,他跪在冰天雪地裏求遍大羅神仙,隻願皇祖母無恙。
跪的膝蓋冰涼,渾身毫無知覺,有個梳著雙丫髻的女孩晃晃悠悠的把一個梅花形狀的手爐塞到他的掌心,那暖意,多年未散。
可皇祖母最終沒有撐過那個冬天,最後一麵,皇祖母握住他的手,掙紮著一口氣道:“槿兒,你要努力活下去,皇祖母護不住你了,日後不能相信任何人,包括你父皇……”
皇祖母緩緩閉上雙眼,垂下的手帶走了賀雲槿手上的手爐,手爐撞擊到地上,哐當一聲。
他僅餘的溫暖,煙消雲散。
賀雲槿閉上眼,遮住了眸中翻滾的陰鬱與渴求。
合上暗格,一大一小兩個手爐互相作伴吧。
至於他,挺好的。
賀雲槿回到床榻邊,不必低頭便看見那碗尚且冒著熱氣的湯藥。
眸中的光芒閃了閃,他端起瓷碗,走到西邊的窗戶,手掌翻過,一碗熱乎的帶著心意的湯藥被倒在了雪地裏。
這府裏,唯獨那一塊的積雪是褐色的。
他瞧見她紅了的眼,想來下次不會再來了。
這樣也好,她不屬於他。
他也不需要。
*
虞姝滿腹委屈的回到虞府,卻並未說什麼,隻是坐下喝了幾口茶,壓下心中鬱結。
“郡主,恕奴婢無禮,太子殿下與您無親無故,您好心幫他,可他並不領情,日後還是莫要擾他了。”思嵐安撫著自家主子,心中對太子殿下的不識好歹而氣憤。
“郡主,有件事奴婢不知該不該說。”和思嵐的氣憤不同,淩珠的神色倒掛著些憐憫。
“直說便是。”
“郡主,奴婢去膳房熬藥,可膳房比屋子還冷,無柴無灶,窗戶都是破的,奴婢是用咱們馬車上的壺熬的藥,自始至終,奴婢都不曾見著太子府的奴仆。”
聽罷,虞姝揮了揮手,“你們先下去吧。”
她明白淩珠是心疼太子了。
可若是淩珠曉得在夢中賀雲槿是如何對眾皇子,如何對舊臣,如何對虞家,想來會恨不得賀雲槿立時死去吧。
虞姝單手撐著下顎望著屋內的那座紅梅屏風,方才太子趕她走時,那眼神,像極了在夢中他報複豫王時的樣子,讓她心中緊張萬分,生怕太子扭斷她的脖子。
其實她早該明白太子不可能這般輕易討好,可她回京就是為了太子,難道就因為太子的一次冷臉便放棄嗎?
那虞家上下誰去救?
除此之外,虞姝心裏隱隱約約還有一種難以言說之感,似乎她本該對太子好。
可是她為何非得對太子好呢?虞姝想不明白。
頭又有些疼了,虞姝不想了,洗漱之後就睡下,隻盼著別做那個夢了。
*
夜幕降臨,今日大雪斷斷續續下了一日,到了夜深時分才停下。
賀雲槿躺在床榻上,換了新的被褥,比往日更暖,他睜著眼睛看向床頂的蛛網,除了風聲,就隻有睡在外屋陳成極大的鼾聲,一聲一聲,似是擂鼓敲在賀雲槿的胸口。
他告訴自己夜深了,該睡了,可卻又遲遲不肯閉眼,不知在想什麼。
片刻之後,鼾聲停止了,陳成轉了個身,這本該是最好入眠的時候,可賀雲槿卻從床上翻身坐起。
夜色中,賀雲槿的雙眸似鬼魅般鎖定了一門之隔的陳成,隻看了一瞬,就低頭了
穿上靴子,撐著遍體鱗傷的身子,悄無聲息從西邊的窗戶翻身出去。
豫王府奴仆廂房,眾人都睡了,隻有時不時的一兩個男人起夜。
月光被雲層遮擋,誰也不曾發覺牆頭上蟄伏著一個人影。
終於,一個黑瘦的男人出來了,迷迷糊糊著眼,似醒未醒。
牆頭上的人移動的極快,似陣風吹過就到了男人麵前。
趁著夜色,黑瘦的男人看見這張熟悉又陌生的臉,登時嚇醒了,骨寒毛豎,正想張口喚人。
“哢嚓……”
片刻之後,一個人影倒下,一個人影離去。
雪又紛紛揚揚落下,遮住了地上紛亂的腳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