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一會兒,他才突然嘴角微動,自嘲一笑:“我算漏的……好像不止一個羿弑。”
還有一個,虛無方。
收回眼睛之後,他就變得有些不正常。
無論是當初沒殺羿弑就回了天上,還是兩千年都住在孤雲宮未踏出一步……
他早就應該承認,他的算計在虛無方的身上,就已經出了錯。
蒼蘊有無數年的記憶,可卻好像抵不過虛無方匆匆幾載。
他的腦海中,那幾載的輕鬆歲月,那些無名峰上的日子,曆曆在目。
他輸了。
輸給了眼睛,虛無方。
“戰”字的生機在消失,“仁”字很虛弱了,可卻存活了下來。
顧芷緣握著戮天劍,愣愣地看著他。
她想問虛無方,又想問他為何要這麼做……
可最終,到底沒有問出來。
——虛無方終究就是蒼蘊。
而蒼蘊和她,注定隻有一個能夠活著。
顧芷緣看著他在慢慢消失,突然道:“蒼蘊,一萬兩千年前,是你救了我吧。”
她這人的凡人之體,吃了女媧仙株,怎麼可能活下來呢?
蒼蘊聞言,輕輕笑了笑。
他很少笑,但從顧芷緣找來後,他笑了好幾次。
虛無方消失了,卻給他留下了很多改變。
是呀,當初他看著女媧仙株旁邊那個女孩的時候,就知道她要死了。
可他卻出手,幫她壓製了那大羅金仙的力量,讓她的身體回到了孩童模樣,雖然體內會一直撕扯著疼痛,但她能夠活下去,還擁有了強大力量。
“為什麼?為什麼要救我?又為什麼要算計我?”顧芷緣問。
她是真的很好奇。
蒼蘊笑道:“我隻想看看,你會做什麼選擇,若是你選擇放棄蒼生,便能擺脫掣肘。”
頓了頓,他道:“我應該是在培養對手。”
一萬二千年前,他看到那吃了女媧仙株,卻沒有立刻死亡,反而咬牙一直扛著的丫頭,大概就知道——這會是一個很好的對手。
曾經焱羅說過,蒼蘊的神格是“戰”,仙界大戰之後,仙界便是他說了算,他又和誰戰
呢?他又如何追求道呢?
於是,他培養對手。
如今,他的對手殺了他,倒是也不委屈了他的戰道。
這便是蒼蘊。
顧芷緣明了,一時之間,竟說不出話來。
蒼蘊的神格漸漸消失,他的身體也在消失。
這樣一個強大的神,並未輸給顧芷緣,而是輸給另一個他。
他沒有算到羿弑的情,所以讓顧芷緣複活了。
也沒有算到虛無方的情,所以讓顧芷緣贏了。
便是這九天之上最大的陰謀家,也終有算不到的東西。
蒼蘊深深看著顧芷緣,腦海中,竟隻有關於虛無方的記憶。
——那樣一個和他完全不一樣的人,那樣一個沒皮沒臉、毫無本事的人。
可偏偏,那個人的記憶他怎麼都忘不掉。
蒼蘊不懂,他也不需要懂了。
他深深看了眼顧芷緣,像是要將她印在他那雙眼睛的深處。
身影徹底消失不見。
這樣強大的蒼蘊,大羅金仙蒼蘊仙上,徹底消亡。
顧芷緣握著戮天劍,站在仙台,久久無言。
-
兩個擁有神格的大羅金仙之戰終於結束,從仙台之上下來的竟是顧芷緣!
這讓所有仙人都嚇了一跳。
那讓他們恐懼了一萬多年的蒼蘊,竟然就這麼死了?
他們看著顧芷緣,眼神驚恐中透著害怕。
曾經他們多麼怕蒼蘊,如今他們就有多麼怕顧芷緣。
就連蒼蘊都被她給殺了,他們又如何能夠在她手上討得好?!
仙人們麵麵相覷,沒人敢問一句蒼蘊。
顧芷緣看著他們,神情木然,聲音冷淡——
“從今往後,六族平等,仙、人、妖、魔、鬼、草木齊名!仙人不可隨意幹涉五族之事,不可隨意傷及五族,不可發動大戰!”
眾仙愣住。
顧芷緣殺了蒼蘊,蒼蘊能製定仙界規則,她如今便是也能了。
而她製定的這些規則相較於蒼蘊,卻莫名讓這些仙人們鬆了口氣。
到底是神格為“仁”的仙上。
眾仙行禮,齊聲應道——
“是!”
顧芷緣手握戮天劍,抬腳,消失在眾仙視線當中。
她從未想過自己還能活著。
這條命,當真是硬。
顧芷緣輕嘲。
-
一千年後。
兜兜轉轉又是一千年。
顧芷緣為自己倒了一杯蟠桃酒,三千年了,無名峰上,一如曾經。
她曾一個人孤獨地過了一萬年,可從未想過,如今孤獨過一千年,竟比之前那一萬年,還要痛苦無數倍。
腳步聲響起。
顧芷緣微醺的眼睛看過去,明鈞散仙和誆蘅散仙來了。
——也就是曾經長天門的徐長老和魔域右護法誆蘅。
“拜見墨緣仙上!”兩人行禮。
顧芷緣擺擺手:“免了,喝酒吧。”
桌子對麵,又出現兩個杯子,酒也滿上。
兩人也沒有客氣,在她對麵坐下,喝了口酒。
誆蘅感歎:“這人界的酒竟是天上į
40;仙酒都比不上。”
徐長老點點頭,讚同道:“這可是太上長老親手釀造的,能一樣嗎?”
顧芷緣抬眸看了他一眼,眼中帶著點悵然。
太上長老……
這四個字好久都沒有出現了。
他們曾經認識的那些人,一個個都漸漸死去,如今能夠坐在一起喝酒的,竟然隻剩下他們三人了。
白敏子和丹相坐化了,江淮、扶桑、林羽卿、鑾汲、焱羅,尚未複活,虛無方連同蒼蘊一起死了,當初常常上門的宣掌門在祭天的時候就被蒼蘊殺了。
羿弑……
顧芷緣上至九天,下至黃泉都找過了。
他是真的徹底消失了。
顧芷緣初時不相信,不管是什麼痕跡,她相信,他終會留下點的。
可她找了近千年,終是承認——
她找不到了。
不過,隻要她還活著,她就還會繼續找下去。
“你們找我何事?”顧芷緣深吸一口氣,問道。
徐長老道:“仙界的事情,仙界想要辦一個大會,想要您去主持……當然,我們都知道這是借口,他們大概是想打聽您的態度。”
顧芷緣自嘲一笑:“我有什麼態度?這一千年還不夠他們琢磨嗎?我是什麼事情都不管的,隨便他們做什麼,隻要不傷及無辜,不為禍六族,我什麼都不管。”
“墨緣仙上還是這個脾氣,尊主當初也……”誆蘅的聲音頓住。
他傷心羿弑的死亡,但他知道,顧芷緣是比他更傷心的人。
端看她脖頸處還係著羿弑留下的那截魔神之骨便知道了。
顧芷緣想,羿弑啊……
他哪是這個脾氣。
她是隻要不違反規則都不管,他是要不讓他不高興,他才不管。
他的脾氣,到底是要差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