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舉本為金城郡富豪,容貌瑰偉,凶悍善射,驍武絕倫。他本也想報效國家,卻因煬帝不恤百姓,天下大亂,便散盡巨萬家產,交結豪猾,雄於邊朔。大業十三年,薛舉與子仁果起兵,先稱西秦霸王,年號秦興。迅速占有隴西、西平、天水諸郡後,已擁兵十三萬之眾,於是自稱“秦帝”。因其所居的隴右地區,一直是隋與突厥和吐穀渾長期衝突之地,固屬下都久經沙場,能征善戰之士。最近這麼些年來,薛舉出戰,從來還沒有輸過。他的部下,士氣一直非常高昂,聽說要打仗,一個個摩拳擦掌、興高采烈的,就仿佛要去娶新娘。薛舉這次來犯唐境,見唐軍堅守不出,心中非常焦慮。正煩躁不安時,忽聞唐軍已在坡前擺開戰場,於是大喜,命令全軍,傾巢出動,衝殺唐陣。
這一戰,直殺得天昏地暗,血流溝渠。秦軍雖然死傷慘重,唐軍更是損失十之五六,最後終抵不住秦軍的衝殺,全線潰退,一直退回長安,方才穩住陣腳。負責斷後的劉弘基、慕容羅侯、李遠安等大將軍生生被擒,成千上萬的唐軍躺在血泊裏。
主帥李世民,自長安起兵以來,征戰無數,所向披靡,還從來沒有遇上這麼凶猛狠毒的軍隊。在眾將軍的簇擁下,他一邊逃跑,一邊不服氣地往後看。
終於,看到了敵人如虹的氣勢,不由得長長地歎了口氣。他對自己說:這是我一生中經曆的最慘烈的一次失敗,也應該是最後的一次失敗。
第二節、知錯能改
58、
八月的的陽光,染紅了金色的窗幔,在紅與金色的閃耀中,整個臥房更顯得華貴神秘。長孫氏斜斜地靠在床頭,她的豐滿的酥胸上,枕著李世民年青而高貴的頭顱。此刻,總是精神抖擻的他疲倦了,躺在自己心愛的女人懷裏歇息。他象一個大孩子,象一個剛經曆了一番殘酷打擊的大孩子,淩角分明的嘴角上,露出一種讓人愛憐的悔恨。
長孫氏清楚地記得,剛從戰場上歸來時丈夫的那張臉,那張充滿慚愧和憤慨的臉。她似乎明白已經發生了什麼,略為吃驚之後,再也不說半句話,隻是舒開自己的酥胸,伸開自己的玉臂,緊緊地擁抱著他。戰敗而歸的丈夫感動地渾身顫抖,嘴唇動了動,似乎想說什麼。終於什麼也沒有說,抱起她,走進臥房。已經整整一夜了,他就這麼靠在她的酥胸上,似乎沒來得及說話,便沉沉地睡去了。
她望著他烏黑的頭發,寬闊的前額,濃濃的眉毛……她喜歡他舒眉的笑靨,她不願看見他微皺的眉頭,便用她那白皙纖巧的小手,輕輕地替他柔著。她感到他眉頭皺得很有力,她知道這次失敗對他打擊太大。自從嫁給他以來,除了他的母親過世,她從沒有見他這麼傷心過。唉,勝敗乃兵家常事,何必這麼傷心!她歎息著,十分愛憐而又心痛地望著他,終於忍不住低下頭來,親吻著他的眉頭。她親著吻著,忍不住淚流滿麵。他微微地動了動,她一點沒發現。他終於醒來,睜開明亮的雙眼,靜靜地望著她。
“你哭了,因為我的失敗,使你這麼傷心?”他問。
她搖搖頭,說:“我是看到你眉頭皺得太緊。”
“是麼?我應該皺得更緊些,不應該敗,可我卻敗了。”
“你知道原因了?”
“知道,是因為我一時意氣用事。唉!本來什麼都安排得好好的,隻要……”他重重地歎了口氣。
“人非聖賢,熟能……”
“你不用安慰我。”他打斷她的話:“我不應該犯這樣的錯,我怎麼能夠意氣用事?唉!”
他再次長長的歎息,仿佛巨雷般震動了她的心,淚水忍不住又流了出來,她抱緊他說:
“你還年青,還不足二十歲。”
“可是,我已經是秦王,是十幾萬大軍的統帥。我,不該,也不能意氣用事。”
“你不要這麼傷心。”
“我不能不傷心,因為我一時意氣用事,勝算在握的仗給打輸了。而且,輸得這麼慘,幾萬士兵的生命,就這麼白白丟掉了!還有劉弘基、李安遠等幾個大將軍,都被薛舉生擒了去。”
李世民說到這兒坐起來,重重地敲了一下自己的頭顱。
“你不要這樣。”她抓住他的雙手,含著眼淚說:“以後的大仗還有的是,這次教訓可以讓你吸取教訓,那幾萬士兵不會白白去死,劉弘基他們這幾個大將軍也不會白白被擒受辱。”
“對!我一定要記住這次教訓。一定要……今後,我凡事再不能憑意氣用事。意氣用事,是件多麼可怕的事情啊。我身邊的這些人,都是一等一的謀士將軍,他們的意見,完全可以引導我走向勝利。可是,我卻為了聽到幾句話,為了一點點暫時的所謂麵子。唉,我怎麼會這麼幼稚,竟然會做出一個毛頭孩子的行為?”
長孫氏又一次緊緊地擁抱著李世民,輕輕地說:“你有這樣的認識,下次一定贏!”
“是的,我還有下次,還有以後。我一定再不犯這樣的錯。我一定要贏了下次,贏了以後。”
“我相信,我相信你。”
“感謝你,我的愛妃,我這就去向我的謀士將軍們賠罪,然後去父皇那裏,請求再征薛舉。”
“你去吧,我在這裏等你。”長孫氏鬆開雙臂,掏出一方絲絹,仰起頭來,小心地替李世民擦去臉上的淚水。再轉到他身旁,替他整理淩亂的衣衫。李世民再次親了親她,毅然地離去。
她望著他的背影,久久地。看不見時,她突然衝下床,就這麼赤著腳,衝出門去。她終於又看見了他,在晨風中,匆匆的前行。他的長袍被風吹起,飄飄然然的,那一頭黑發,在清晨的冷風裏,如神仙般的飄逸。
“我的夫君,秦王,你真美!”長孫氏在心裏喃喃。突然,她看見李世民掉過頭來,衝著她大聲喊:
“我的王妃,你真美!”
她笑了,剛剛的那些擔心,憂愁,都在這笑聲裏消溶怠盡。她的心又快樂起來,象春日裏的黃鸝,隻想放聲地高唱。
59、
踏著清晨的金光,李世民快步來到軍機處。遠遠地,他聽到侯君集指責劉文靜的聲音:
“一切都商量得好好的,真不知納言為何還要讓元帥出兵,而且也不與軍師知會一聲,這是為何?”
李世民掀開門簾進去,隻見劉文靜、殷開山沮喪地坐在侯君集的對麵。房玄齡、杜如晦、長孫無忌等,都一個個都非常惱懊地在竊竊私語。見到李世民突然進來,大家住了聲,目光都不約而同地落在他身上。
“你們……”李世民朝大家點點頭,第一次在他們麵前露出不自在。房玄齡見了,上前一步說:
“秦王請坐。”
李世民衝房玄齡點點頭,表示感謝,然後掉過頭來對侯君集說:
“不要怪劉納言,不是他的錯。”
“我知道,主要錯不在他。可是,他見你……總該給軍師說一聲。”
“以當時的情況看,就是軍師來勸我,也是不頂用了。唉!”李世民說著搖搖頭,由不得歎口氣,稍停接著說:
“這次大敗,一切責任都在我。別人,就不要再追究了。”
“嘿!”侯君集重重地喊出這個字,痛苦地垂下頭來。房玄齡、長孫無忌等都望著李世民,似乎有事想問他。李世民正要發問,隻見杜如晦走到侯君集的麵前,拍拍他的肩膀說:
“不要這樣……”說完這四個字,他停了停,把目光轉向李世民,繼續說:“我隻想知道,對於這次失敗,除了想要承擔責任,秦王,你還想到了什麼?”
“我……想得很多,承擔責任,這隻是必然的事情。我想,這次之所以大敗,是我太過於意氣用事,是我對大家的意見重視不夠。我現在來,就是想告訴你們:從今往後,我一定要力誡意氣用事,一定要充分尊重你們的意見。我要對你們說,你們都是我大唐皇朝一等一的謀士和將軍,你們一個個都有非常豐富的經驗和廣博的知識。從今往後,你們的意見再不會由著我的任性推翻。我現在就為自己立下一個規矩:今後凡是定了的事,我如果要改變,一定得先征求你們的意見。我……這次大敗,教訓實在太慘重了!”
“啊!”房玄齡忍不住叫起來,他看看杜如晦,看看眾人,激動地走上前一把拉著李世民,大聲說:“秦王,你沒有失敗,你打了個大勝仗,你剛剛又打了一個大勝仗!如晦,各位,你們都說說,秦王是不是又打了一個大勝仗,一個將能保證永遠贏的大勝仗?”
“是啊,秦王,我們的秦王。我敢說,在這世上,在有記載的王侯中,沒有比你更能容納他人意見的王了。既然這樣,這世上也就沒有比你更能贏的王了。”杜如晦也走上前來,拉著李世民的雙手,大聲說:“相比你現在的認識,那失敗又算得了什麼?秦王,你贏了!你終於又贏了!我們今後要打的仗還太多太多,我相信你。有了現在這樣的認識,你一定能夠一直地贏下去!
長孫無忌、劉文靜、殷開山聽了,都高興起來。大家都朝著李世民走過來,侯君集帶頭大聲喊道:
“贏了,我們的秦王又贏了!”
眾人聽了,跟著齊呼:“贏了,贏了!我們的秦王又贏了!”
“是啊,我輸了,又贏了。失敗的教訓是這樣的慘重,將要取得的勝利也一定會燦爛輝煌。因為,我有你們這些好兄弟!”李世民激動地說著,伸開有力的雙臂。眾人見了,都伸開自己的雙臂,大家緊緊地擁抱在一起,久久也不願鬆開。
“你有我們這些兄弟,我們這些兄弟也因為有了你。我們隻是星星,而你卻是東方的紅日,我們因你而閃亮,因你才能發出自己的耀眼的光芒。”房玄齡激動地淚水盈眶,一邊走一邊說。
大家都望著李世民,早沒了失敗的沮喪,隻有對燦爛未來的無限憧憬和喜悅。就在這時候,有宮裏的侍衛張橫前來,帶了高祖李淵的特令,要帶走劉文靜與殷開山。世民見了,緩步上前,對張橫說:
“你暫不要帶劉納言與陳郡公去,待我隨你前去稟明父皇,到時再帶他們去不遲。”
張橫聽了,點頭稱是,隨了李世民,一同走進皇宮。
60、
李淵派秦王李世民為元帥西擊薛仁杲後,雖說比較放心。為了穩妥起見,一麵又遣特使前去涼州,通好河西地區的李軌,使其從西麵牽製薛仁杲東進,以減輕關中地區的壓力,確保李世民西擊薛舉的勝利。
為能聯合李軌,已做了皇帝的李淵,舊技重演,為爭取他人的支持,不惜低聲下氣。皇帝在給李軌的書信中,稱他為“從弟”。結果,李軌接到“從兄”的書信,自然非常高興,不但慨然答應李淵交辦的所有事情,還特派了親弟弟李懋,來到長安,以表相交之城意。李淵見了李懋,即拜為大將軍。同時冊拜李軌為涼州總管,進封涼王。事情辦到這個地方,李軌自然竭盡全力,從西麵牽製薛仁杲東進。
為了李世民西擊薛舉的勝利,李淵可謂用心良苦,精心盡力地做好一切該做的事情,旨在為李世民的勝算多幾成把握。不料,正當李淵撚須自喜時,傳來李世民大敗而歸的消息。李淵又氣又惱,更是擔心。
如今雖說做了皇帝,但這時的天下,同時做皇帝的還有薛舉、劉武周等人,就是那對李淵委曲求全的李軌,也隨時有可能要來做個皇帝。倘若不能擊敗薛舉,到時候劉武周與王世充有了個了結時,再回過頭來與他李淵共爭天下時,事情恐怕就難辦多了。更何況,明明是勝算在握的一仗,怎麼打得這麼一塌糊塗?!
李淵真想將李世民喚來,狠狠地臭罵一頓。但是他忍住了,他想起了在他舉兵之後這幾年來兒子的所作所為。“他簡直就是一個軍事奇才,我不能因為這一次失敗就對他責怪。更何況,這統一天下的長期征戰,還需要他一年年地打下去。”李淵心裏想道:“我不能就此折了他的自信,我要給他些時間,讓他好好地反省反省。隻有他自己知道錯在那裏,他才會避免在以後的戰爭中重滔履轍。”
李淵這麼想著,心情漸漸地平靜下來。他先後傳來李世民身邊的幾個謀士,一一詳細詢問當時的情況。當他得知劉文靜、殷開山等支持了李世民,錯誤地與敵擺開戰場大戰時,不由得怒火衝天了。他龍顏大怒,令張橫去將劉文靜、殷開山立刻拘來。
“我要殺雞給猴看,這樣,對李世民的醒悟有好處。”張橫走了之後,李淵對自己說。
不久,張橫回來,卻並沒有帶來劉文靜與殷開山,而是跟在李世民的身後進來。待李世民行過大禮,李淵對他微微點頭,把目光罩住張橫,分明在問:我要你帶的人呢?
張橫驚恐萬分地雙膝跪下,他在宮裏幹了幾年,深深地知道:皇帝一怒,可不是兒戲,是要殺人的。他的雙腳在抖,目光乞求地望著李世民。
“父皇,是兒臣讓他暫時留下了劉文靜與殷開山的。”李世民真誠地說:“兒臣想先來把實情凜明,到時候,父皇要處置他們,兒臣去將他們喚來。”
“你說罷,是什麼樣的實情。”李淵冷冷地望著他。
“父皇,事情的經過是這樣的……”李世民緩緩地講敘了當時的真實情況:講了他探營時聽了巡夜士卒的議論,講了他如何改變主張,如何召來劉文靜、殷開山,如何布陣迎敵……
李淵聽著,眉頭越皺越緊,終於忍禁不住,大聲地喝斥起來:
“荒唐,簡直是荒唐,一個領兵十多萬的元帥,行事竟然如此草率!如此魯莽!聽了幾個士卒的議論,竟然……”李淵氣得目瞪口呆,一時說不出話來。好一會,才一字一句地說:“兵戰,詭道也,如是敵人再使一些奸計,你將如何是處?”
李世民一聲不吭,低著頭,恭恭敬敬地站在李淵麵前。李淵罵得累了,這才停下來。李世民卻還是那樣,一動也不動地站著。
“你……你……唉!”李淵重重地歎了口氣:“你說,你現在是怎麼想的?”
“孩兒知錯了。”李世民老老實實地回答。
“錯在哪裏?”
“不該意氣用事,不該置眾人商量好的計謀於不顧。”
李淵抬起頭來,靜靜地望著李世民,從聽說李世民戰敗以後直到現在,他在心才稍稍地舒了口氣。
“儒子知錯能改,可教也。看來,他還是堪當大任。”李淵望著李世民,心裏想著,脫口問道:
“你現在打算怎麼辦?”
“請求父皇容我整頓軍隊,半月後再出戰薛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