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輯 身世 10.二蕭與裴馨園(1 / 3)

第一輯 身世 10.二蕭與裴馨園

黃淑英 口述 蕭 耕 整理

1932年的時候我家正住在哈爾濱。那時我大約有二十二三歲,已經是兩個孩子的母親了。我丈夫裴馨園比我大十四歲,是一個很文靜的,沉默寡言的人,他個頭兒不高,體格也不大好,很瘦弱。平日他是忙忙碌碌地去上班,回到家裏,就一頭紮在他的書房裏寫東西、翻報紙、看稿件、校樣……因為我是個家庭婦女,沒念過幾年書,在家裏的地位雖然是主婦,但是一切“內政”和“外交”都是由丈夫和他的一個管事人來操辦的,就連孩子們的日常用品,也都是由丈夫親自買來交給我的。我也沒有什麼親戚或朋友,所以也很少出門兒,對外界的事兒也就知道得很少,就連我們家住的屬於哪道街,街名兒叫什麼,也弄不清。

丈夫當時的職業是什麼呢?我隻知道他是哈爾濱《國際協報》文藝副刊的主編,同時還兼任《五日畫報社》等報紙的編務。《國際協報》是屬於商辦性質的報紙,每天出一張,共四版,文藝副刊占據了第四版二分之一的版麵。在這副刊版的版頭,我丈夫用“老斐”作筆名,開設了一個“老斐語”專欄,他幾乎是每天都要用這塊“老斐語”的專欄,寫上三五百字的雜感或散文,用比較隱晦的語言來揭露、諷刺當時黑暗社會的弊病;表達在日寇鐵蹄下人民的痛苦心聲;失學失業青年的苦悶;評論評論國際上發生的新聞、醜聞……有的時候,與哪家報紙發生了矛盾,他也用這個專欄來打“筆仗”。

他很喜歡安靜,他的書房平日是任何人不許隨便進的,孩子們總是躲得遠遠的。他有個習慣,就是愛在床上、桌上、凳上……到處都堆放著書、報、稿件、校樣……我每天去給他收拾房間,整理床鋪的時候,就愛隨手翻看翻看他那些書報稿件之類,他用“老斐語”專欄與別的報紙打“筆仗”,我就是這樣看到的。因為我對《國際協報》文藝副刊也很感興趣,所以就很留心讀那上麵所刊載的文藝作品,許多後來成名的文藝作家的初期作品,我也是在這個時期讀到的。

每天一到下午,就陸陸續續地有讀者、朋友和同事來找他了,這個時候是他在家“辦公”的時間,就是我,他也是不歡迎去打攪他的,把房門緊緊地關著,很是繁忙……

記得在他接手編輯《國際協報》文藝副刊版時,他曾向報社提出過一個條件:“如果讓我負責主編,就不許可任何人來幹涉我,也不受任何檢查。”(當時其他報紙的稿件是要經過滿洲特務機關檢查的)所以,這個副刊的選用稿件就都是由我丈夫很仔細地一篇篇地親自過目,不管有多忙,他也必須親自看校樣,一校,二校地看……對一些愛國的、有民族自尊心的、有才華的、能反映時代風貌的青年作者的作品,他也總是盡力給他們以發表的機會。

一天,我見他拿著一份讀者投稿在那裏反反複複地看,還不住地表現出讚許的樣子,顯得很高興。我便問他是什麼高興的事,他說:

“我發現了個人才。”還不住嘴地誇讚這個投稿者“有才華啊,有前途!……”

“你認識這個人嗎?”我問。

“不認識。”他說。

“你既然喜歡他,為啥不把他找到家裏來見見麵呢?”我說。丈夫很同意我的建議,一天,他便把那個“有才華”的投稿者請到了家裏來,他叫——三郎——也就是後來的作家蕭軍。(據蕭軍說他在《國際協報》副刊上發表的第一篇作品名為《飄落的櫻花》——耘注)

初見到三郎的那時期,我們家人對他的印象並不太好。首先從他的穿著來看:記得他當時穿著一件藍色不藍,灰色不灰,被陽光曬褪了色的粗布學生裝,領口、袖口、肩、肘等處凡是容易磨損的地方,都露出了斷布絲的毛茬兒;下身穿的是一條西式灰色褲子,不但沒有筆直的褲線,而且還補著補丁;腳上穿著一雙開了綻的沾滿了泥跡的舊皮鞋;一頭不加修飾的自由生長著的直直豎立著的寸發,很黑也很濃……生活顯然是不富裕的,臉上也沒有什麼表情;五官輪廓很分明;體格雖然比較瘦但樣子還精神,結實,個子不高,是個中等身量的人。他也從來不講什麼“客套”,也不和人寒暄,總是來了就直奔老斐的書房,一談就好半天,談完了,手裏拿些什麼稿件或書籍抬腿就走了,第二次來了,仍然如此。所以家人們背後議論說:“看不出三郎是個吃墨水的……可裴先生可是斯斯文文的……”

隻有我丈夫老斐是很看重三郎的。他認為三郎是個質樸的人,有才能的人,他不但請三郎幫他整理稿件,校對校樣,最後《國際協報》文藝副刊就索性讓三郎來選稿、編輯,代他去跑印刷廠,聯係一切難於辦理的事務……老斐就隻簽簽名,或看看報紙的版麵安排就又忙於其他報刊的編輯事務去了,他對三郎的工作,是完全信任的。

時間長了,接觸了解的多了,三郎以他那特有的坦率、真誠的性格改變了別人對他的議論,逐漸地成為了我們家毫不拘束的常客。又因為他那熱忱、直爽、淳樸、不怕吃苦受累的品格使他與印刷廠的工友弟兄們很快地就成了朋友,他們都不把他當外人,看成是自己人,因此每次跑印刷廠的任務三郎都能完成得又快又好。老斐就時常背地裏在我麵前誇獎他說:“三郎不但文章寫得好,人緣兒也好啊。”有的時候他兩人一談就談到深夜一兩點鍾,天太晚了,他就留三郎住在我們家裏,後來幹脆就請三郎搬來我家住了。經常看見他們在那裏談得興致勃勃的沒結沒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