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輯 婚戀 8.憶 蕭 紅(1 / 3)

第二輯 婚戀 8.憶 蕭 紅

(香港)周鯨文

東北籍女作家蕭紅,在日本攻陷香港後,於1942年1月22日在香港逝世,卜葬於淺水灣麗都花園海濱。 1957年8月3日遷葬於廣州市銀河公墓。

蕭紅是20世紀30年代的名作家,著作甚多,以《生死場》一書最為風行。貫穿她的著作是以反抗日本侵略為中心,而描述戰亂時中國人民的痛苦,尤其是窮苦大眾的艱苦生活。她的作品是戰鬥的,是描述大眾的生活,而沒有佳人才子的脂粉氣。

蕭紅是我的同鄉。我認識她時卻在她人生旅途最後的兩年。她居住過的城市,我都住過,但卻沒有機緣碰到她。1931年,“九一八事變”以後,我在哈爾濱主持《晨光晚報》。在哈埠淪陷前,這張報紙是哈市唯一可以大聲疾呼抗日的。蕭紅那時正讀中學,也可能正和“李老師”熱戀。她在北京讀書時,我也在那裏活動抗日,也沒有碰到過她。當她的《生死場》這本書出版時,我有時也在上海,還是沒有碰麵的機會。直到她1940年來到香港,那時我正在香港辦《 時代批評》,才得有機會和她碰麵。可惜,時間不到兩年,她就在悲慘的情形下結束了人生旅程。

蕭紅的生前的大半生活,我是耳有所聞,但不詳實。我所詳知的是她同端木到香港以後的情形。給蕭紅寫小傳的駱賓基先生是我的好朋友,寫《浮世小品》涉及到蕭紅生活的孫陵先生也是我的熟人。他們知道蕭紅的過去生活比我多,但詳知蕭紅最後兩年生活的人,我卻是其中之一。

駱賓基先生的《蕭紅小傳》和孫陵先生的《浮世小品》,我都未見過。但以我對兩位先生作品的實在性,我寧偏信駱賓基的,因為他是蕭紅彌留時最後兩個送葬人之一(另一人為端木)。在蕭紅死後,端木和駱賓基都到了桂林,他們都很詳實地把蕭紅逝世時的情況告訴我。他們兩人不僅是我的同鄉,而且是我的同誌。

蕭紅和端木於1940年由重慶來到香港,他們先在《星島日報》上發表文藝作品,我記得蕭紅的《呼蘭河傳》是在《星島日報》上發表。那時我正在香港辦《時代批評》,在我們未見麵前,同鄉們已經告訴我這兩位東北作家現在香港,我也急於和他們會晤。

有一天下午端木和蕭紅到我的辦事處(雪丁街10號交易所大樓)來訪我。我們既是同鄉又是文化中人,真是一見如故,彼此非常親近。從此就常相往來,有時到酒樓飲茶,有時他們到我家作客。

端木身體很弱,中國文人的氣質很重,說話慢騰騰的,但很聰明。蕭紅麵貌清秀,性格爽朗。有人說她孤僻,我對她倒沒這種印象。

端木和蕭紅在《時代批評》上發表文藝作品。首先是端木的《科爾沁旗前史》,接著蕭紅的《馬伯樂》長篇小說分期在這個半月刊上發表,共發表15期,即由64期到82期,中間有兩三期因《時代批評》出專號或因文章太擠,暫停。

1941年4月中旬起,我倡議“人權運動”,在海外轟動一時。各黨派朋友,文化界朋友均曾給以大力支持和鼓勵,端木和蕭紅就是其中之一。美國女作家史沫特萊那年大約在六七月間來港,她和蕭紅很熟,蕭紅把史沫特萊介紹給我。史沫特萊很讚成我倡議的人權運動,我們曾舉行茶會討論過這個問題,她說回到美國後也找名流議員支持這個運動。在香港還特別介紹何鳴華主教和我見麵(史沫特萊死在何時,何地,我不清楚,但在1956年前,我到北京郊外八寶山墓場為朋友送殯時,曾見過史沫特萊就葬在那裏)。

1941年7月,《時代文學》第一期出刊,名義上是我和端木主編,實際是由他負責。這個刊物出版到第六期, 因香港淪陷而結束。在《時代文學》上,蕭紅發表了《小城三月》中篇小說。

說來,我是把全副精神辦《時代批評》,為什麼又添辦一個《時代文學》呢?理由很簡單,因為端木和蕭紅是文藝作家,他們希望有這樣一種刊物。同時,那時由國內到香港逃難的有大批文藝工作者,也應給他們發表文章的園地。所以,國內外知名的文藝作家都是《時代文學》的特約撰稿人。

我和端木、蕭紅在香港往還一年多,見麵時多談時事,很少談家常,而且在我印象中,蕭紅對時事也不多談。我當時曾想過,她是不喜歡談時事呢?還是有共產黨組織關係不肯隨便說話呢?當時我主觀上沒有認為她有共產黨的黨籍。

在1940年的聖誕節前夕,蕭紅一個人帶一盒聖誕糕到我家。她走了一段山坡路和升登樓梯,累得她呼吸緊張,到屋裏坐了一會兒才平伏了。我體會到,她身體很弱。事後,我和內人討論過:為什麼端木不陪她來,讓她一個人跋涉走這遠的路。由此,我們開始注意端木與蕭紅的關係。

一年的時間,我們得到一種印象,端木對蕭紅不太關心。我們也有種解釋:端木雖係男人,還像小孩子,沒有大丈夫氣。蕭紅雖係女子,性情堅強,倒有些男人氣質。所以,我們的結論是:端木與蕭紅的結合,也許操主動權的是蕭紅,但這也不是說:端木不聰明,他也有一套軟中硬手法。端木與我們往來較頻,但我們在精神上卻同情蕭紅。

八九月間,我們知道蕭紅常常失眠,咳嗽。她經人介紹到瑪麗醫院診治。本來是以治療痔瘡而往,結果卻發現有肺病。但肺部患處已經鈣化,沒有什麼不得了。

既然有肺病就得治療了。瑪麗醫院醫生主張:既想治療就得把已鈣化的結核放開,徹底治療。到醫院兩三次後,端木和蕭紅同意醫生的主張。大概是用氧氣吧,把已結疤的肺部患處吹開。

在未治前,蕭紅雖覺有病,但還是走動如常人,還照常寫作。但經過醫治之後倒真成了病人。體力不夠了,行動不便了,咳嗽加劇了,這就非住院不可了。

拖了這段時間已經是1941年11月初。

端木和蕭紅的寫作收入,在平時是可以過得去,雖不充裕,但可足用。但一有病,住院,醫藥等等的開銷,就不是他們平時的收入負擔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