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輯 紀念 13.一首詩稿的聯想
—略記羅烽、白朗與蕭紅的交往
玉 良
我翻檢爸爸的書籍,從一本書中偶然飄落出一篇題為《滿庭芳·紀念摯友加戰友蕭紅七十誕辰》的詩詞手稿(見原件)。落款處寫著白朗、羅烽辛酉端陽,但我知道這首詞是爸爸的遺作而非媽媽。媽媽早在不堪回首的1968年被迫害精神失常並永遠封筆。劫後餘生,她患多種疾病,家屬幾次在醫院下發的病危報告書上簽字。媽媽的後十年是在病榻上度過的。因長年臥床而引發骨質疏鬆,致使在去世前半年六根肋骨斷裂,她以常人無法想象的毅力,不吭不響默默忍受人世間的苦痛。在媽媽未發神經病時,我和哥哥姐姐收到的家書多數是媽媽的蠅頭小楷,隻有信封上的地址、姓名才分派給爸爸完成。後來,這一切全部由爸爸承擔。但是,細心的爸爸在落款處總是先署“媽媽”,然後再署“爸爸”,這是他的習慣。從這些細微小事也能體會爸爸尊重他人、善解人意的品格。看著紅格宣紙上爸爸挺拔、清麗的字跡,不由地叫人心房抽搐、鼻子發酸。含著晶瑩的淚珠,我仿佛爸爸就坐在身邊,手執香煙聽我和病床上的媽媽漫無邊際的閑聊……
蕭紅比媽媽大一歲,1911年生於黑龍江的呼蘭縣。她和爸爸媽媽既是同患難的摯友,又是並肩奮鬥的戰友。他們的友情可追溯到三十年代初的哈爾濱。1932年夏,哈爾濱發大水,蕭紅趁無人看守(因欠賬她被作為人質扣在旅店)逃出旅館找到蕭軍後並與其生活在一起。當時,羅烽是中共北滿省委候補委員和哈爾濱東區宣傳委員(哈爾濱分東、西兩區)。他和西區宣委金劍嘯負責領導北滿文藝運動,在他們周圍團結了一大批左翼文學青年。為了開展工作,他們先後在長春《大同報》和哈爾濱《國際協報》創辦大型文藝周刊《夜哨》和《文藝》,同時組織抗日文藝團體“星星劇團”。白朗(劉莉)、蕭軍(三郎)、蕭紅(悄吟)、舒群(黑人)、金人等是這些活動的中堅人物。他們不但是兩個副刊的主要撰稿人,也是劇團的演員。羅烽負責劇團一切事務性工作,金劍嘯任導演兼舞台設計。他們排演了三個短劇:美國進步作家辛克萊的《居住二樓的人》(又名《小偷》),蕭軍扮演一個受律師誣陷而被迫當了小偷的傑姆,白朗扮演律師太太。第二個劇是女作家白薇的獨幕劇《娘姨》(女傭),蕭紅飾演一個生病的老婦,舒群演一個家庭主婦的丈夫。第三個劇是張沫元的《一代不如一代》(又名《工程師之子》)。
1933年8月6日,羅烽、金劍嘯通過蕭軍朋友陳華的關係在偽滿政府心髒——新京(長春)的《大同報》上創辦文藝副刊《夜哨》,每周出刊一期。《大同報》是滿洲政府的官方報紙,不但發行量大,影響也廣。《夜哨》的刊名是蕭紅起的,金劍嘯畫的刊頭,意思是在漫漫黑夜中,有我們的哨兵在警惕,監視著敵人,保衛祖國。創刊號上,羅烽發表獨幕諷刺劇《兩個陣營的對峙》,以瘋人院為背景,描寫一群精神病患者,暴露反動階級的醜惡形象,並藉鐵路員工之口憤怒地喊出:“起來,全世界的奴隸,起來,全世界的罪人!”《夜哨》反滿抗日傾向終於被敵人察覺。編輯陳華去向不明,副刊被迫停刊。從創刊到12月24日終刊共出版二十一期,在民眾中引起強大反響。早在這年的春天,白朗依照地下黨的意圖,考取哈爾濱《國際協報》報館工作。先做記者,旋即負責該報副刊《國際公園》(包括“婦女”“兒童”“體育”等幾個欄日)的編輯工作。
《夜哨》停刊後,羅烽通過白朗的便利條件,於1934年1月18日在《國際協報》又創辦第二個大型周刊——《文藝》。撰稿人幾乎是《夜哨》的原班人馬。有了上次經驗,大家更小心謹慎,經常變換筆名。有時也夾雜登載一些魚目混珠的文章。那時投稿都是無償的,沒有稿酬。為《文藝》投稿的這些人中除蕭軍、蕭紅外,其他人都有較固定的經濟收入。為了解決二蕭的吃飯問題,經過白朗與報館商量,報館同意發給他們每人每月二十塊哈大洋。這群熱血青年為拯救民族危亡而不懈地戰鬥。正當他們反滿抗日活動紅紅火火、蒸蒸日上的時候,敵人經過幾年軍事侵略站穩腳跟後,開始有計劃地破壞共產黨及反滿抗日組織,加緊在政治思想方麵的攻勢。1934年4月,中共滿洲省委遭到毀滅性的破壞,日本憲兵到處捕人。形勢的惡化危及黨領導的左翼文藝活動。二蕭顯得非常紮眼,也十分危險。羅烽、金劍嘯為二人的安危擔憂!因為是黨外人士,有些情況不便向他們明言。經研究決定勸說蕭軍、蕭紅撤離北滿。6月11日晚,在金劍嘯的天馬廣告社二樓,羅烽、金劍嘯、白朗等幾人為蕭軍、蕭紅送行。次日二蕭離開哈爾濱去青島找先期到達的舒群。一周後,6月18日早晨在呼海鐵路局剛剛上班的羅烽因叛徒出賣以共產黨嫌疑犯的罪名被哈爾濱日本領事館偕同憲兵隊逮捕。經白朗和鐵路同仁多方營救,十個月後羅烽被取保釋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