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明堂(4)(1 / 1)

“鄒你不比人差!別是前十甲,便是拿魁首對你來也隻是探囊取物!”

婦人剛服了藥,臉色因激動而浮起不自然的潮紅。

卓吾因畏懼端正了姿勢,眼神在母親和哥哥隻見來回跳轉,光投下的晦暗陰影裏,哥哥垂著眼,一如既往的安寧,善忍,不為所動,“那母親的意思……是讓我謊報年紀去謀一份差事?”

寥寥幾字,犀利如刀,排拒之意,明明白白。

婦人忽地捶床大喝:“我是讓你在神京活得抬頭挺胸!”

鄒吾倏地抬眼,“自謀出路,自食其力,兒子以為這就足以抬頭挺胸了。”

“你的是你要盤下來的西市鋪子?!”

婦人聲音急切,一時竟有幾分淒厲,“那算什麼正經營生?!與販夫走卒下九流一路混飯,你怎地覺得我三品侯府如今要丟這個臉!”

卓被母親嚇到,囁嚅著:“娘……”

婦人卻不理會,袖袍一甩,暗淡的屋中整張臉都泛起病態的潮紅,“我之前便讓你趁著你父親剛戰死的消息,去公良府上求個職,卓就是年紀不到,不然我壓也壓他去了!詹事也好,文書也好,你好歹做一項,你不想去,不想吃這等嗟來之食,我知道你手頭不差銀兩,可是……可是這裏是神京!是一塊磚頭拍下去能砸到好幾個要員的神京,你沒有官職,你如何算是在這裏安了身?如何算是立了命?!”

卓大著膽子去扯母親的袖子。

剛想什麼,就當頭迎來母親的一句:“你出去!”

婦人指著門口,哐哐咳嗽,“大人話……你少來添亂,出去!”

卓驚恐地看了鄒吾一眼,鄒吾眉頭緊鎖,但到底還了他個“放心”的眼神,卓這才磨蹭著下了榻,溜著牆跟,心地蹭了出去。

婦人還在嗆咳,伏著床榻,仿佛是要把心肺嘔出來。

鄒吾無可奈何,倒了一杯茶來,遞送到她的眼前,可婦人沒有接,她猛地抓住鄒吾的手腕,凶狠抬起眼來:“我知道你有辦法!”

她的眼裏,仿佛有火在燒,“隻是改一個年紀!母親知道你有你的辦法!你若是真孝順,這件事就聽我的安排!五年十年後,你當知母親不會害你!”

病中婦人這一握居然如此有力,鄒吾不敢掙動,隻有心裏驀地冒出一股悚然。

他難以置信地看定眼前的文弱婦人,一字一句,“可母親到底求的是什麼?求的是家中尊榮體麵,兒子們重振門楣?還是求一家和樂,順遂安康?鄰裏皆我們一家一年不如一年,可父親在衍朝謹慎微,外人不清楚緣由,母親還不清楚緣由嚒?!”

“那你呢?!”

婦人加重了手勁兒,逼視他,“你不肯去公良府上亦不肯比武求職,是真的無意富貴,還是你本就是對朝廷心懷怨忿?!”

終於,鄒吾的臉色忍無可忍地變了!

他倏地抽開手臂,沉聲道,“請母親慎言!”

他並沒有用力,可婦人被他這麼一甩,當即整個人晃了三晃,伏在榻上重重咳起來。

她邊咳邊笑,聲音幾欲癲狂,“慎言……我是活不長久了,你問我求什麼?我還有什麼好求的?!鄒,我隻求一個安心呐!求你們兄弟倆未來可以互相照應!”

這一個“活不長久”,何其刺兒女的心?

鄒吾咬了咬牙,全然不想再談:“母親先歇著罷,我去看看中午的飯廚房預備好了沒有。”

這所謂的三品侯府,這麼多月了,早已是死氣沉沉,病氣綿綿,夫人不想見光,內室裏簾布遮擋,站久了整個人心裏都要翻出一層層寒來!”鄒吾幾個大步就要邁出房去,婦人卻再次高聲喊住他,隔著屏風,鄒吾沒有回頭,卻聽她忽放悲聲,哀戚可憐,“這麼多年,原是我和你父親對不起你,你不是我的血肉,可我……我是當真把你當親兒子的……”

秋光高爽,際蔚藍。

鄒吾站在門檻,輕輕的,輕輕地,咽下了一聲歎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