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驚變(3)(1 / 3)

衍十五年,十二月三十日。

宮亂的前一個時辰,王庭的內閣值房。

白雲銅大火盆裏堆滿了寸長的銀炭,那炭被燒的炙熱發紅,與屋梁下幾盞紅燈、幾簇燭火交相輝映,暖哄哄地煨著這值房的暖閣。

暖閣外麵挨著北牆的一溜,站著的是當值的禁軍,而暖閣之中,衍朝中位高權重的幾位閣臣大員俱在,不僅僅有今年衍帝突然指名明年列席中樞的工部譚建元、戶部步安宜,甚至還有各部的一把手主事。這些人最年輕的也有三十五歲,各個身穿袍服、朱衣綬帶在一排排案幾後麵,或憑或立或坐,核對著各部今年的賬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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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去年今年北邊一場戰事,典武事兵部的公良柳老大人知道今年兵部的賬目簡略不了,早在幾前敦促著手下人核算好了今年的各項開支,一一捋請了,送到了戶部。誰知今晚間時候,三公之首齊大人又親自派人來請他,今年軍部開支巨大,務必請老大人來內閣值房一趟。

公良柳年紀大了,前段時間陪著太子熬了幾夜核定演武新規,就一連好幾日頭暈目眩,原本想著正到年關底下,不如一切等十六掛印開朝再,誰知齊府登門的廝口齒伶俐非常,隻:“近日陛下綜算開支宵衣旰食,他們家大人實在是不敢不多多上心,這才無奈風雪夜裏勞動老大人去一趟。”

話到如此,誰還能不去。

公良柳任由著府上的廝伺候著穿上大袖,披上大氅,一路在轎中晃著進了王庭,一步一個腳印地走入內閣值房,一進門便覺得悶熱,不算太大的屋子裏挨挨擠擠竟有十二餘人,無數有點分量的朝官一個個硬是從府上撥楞了出來,來參加這一場衍十五年最後一次中樞議事。

公良柳一瞥,正瞅見了坐在一隅的況俊嘉祥,隻見此人此時正昏昏然地坐在雕花大椅上,見簾子掀開,眯縫著眼睛投來一道注目,那意思是:“來了?”

公良柳點點頭,任由著肩上的大袖被內監解了下來,點頭示意:“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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捋帳繁瑣:各部門結今年的帳,議來年的開支,綜算大宗事物——這些都是年輕人做的事情,他們兩個年事已高,閣揆多年,地位自然超然,隻要等著底下人呈上來,再帶上老花眼鏡,挑著要緊的核對一番也就夠了。

公良柳是不知道大祭司為何也在這兒的,但是來都來了,便隻好在值房理坐著。

衍朝十幾年來內廷用度不大,他們這些臣子上行下效,也不敢奢靡,國庫一直都是盈餘多赤字少,公良柳闔著眼睛,心裏盤算著,心想著今年一年風調雨順,沒什麼大的洪災旱澇,除了北方戰事,似乎也沒有什麼太大的用度,估計不過幾個時辰就能捋順賬目了。

一屋子的人話也不多,也是輕聲低語,除了況俊嘉祥、公良柳兩位乘夜而來,像是兩尊佛一樣的坐著,其餘人由齊大人領著,啪啪地打著算盤。如此呆了一會兒,白雲銅大火盆裏的銀炭越燒越旺,大人們也不由開始紛紛解開外袍,擦起汗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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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之相對的是值房外的值守的禁軍們。

入冬的深夜已經是很涼了,寒風裏站久了手腳便是針紮一般的麻木,孔星聽著值房內劈啪的算盤聲響,輕聲道,“明日就封印免朝了,齊大人也真是勤勉。”著忍不住搓了搓麻木的手指,低聲咒罵了一句,“這鬼氣,手指頭都要凍掉了。”

他身邊的侍衛卻並未與他答話。

那人像是在冷風中凍僵的石頭,一動不動地站在那裏,大紅的紅絨燈光側照在他的臉上,以高挺的鼻梁為界,讓他的臉一半在紅光下沉靜著,一半在寒風的陰影裏麵無表情。

“歪!句話唄!”

孔星忍不住了,這太冷,他要些什麼才能緩和,他用隻有他們兩個人才能聽到的聲音問道:“你就不生氣嗎?胥會將軍走前安排你的可是行走禦前,這副統領拿著雞毛當令箭,胥將軍一走就把你調開,今晚不是你的值罷,我記得你已經守了溫室殿一個白了,怎麼又把你抓到這裏值大夜了?”

因著騰蛇行刺一案,禁軍首領胥會受到牽連,在家留職審查,結果兩個副統領暫管的兩千禁軍,搞日常的值班調度都混亂不堪,也不知道他們平日是幹什麼吃的。

孔星還在縮著脖聲埋怨,“是不是吳老三?大年節下的,就他有家要回,把你換來在這裏喝風,我你這人不能怕他啊,有問題該反映就反映啊!好歹也是演武場裏正經出來的魁首,這麼被人欺負著,不合適罷!”

北風嘯厲,孔星的聲音在夜風中開始扭曲。

那年輕的男人聽到這裏總算是有了反應,偏過頭,俊朗的一張臉在紅燈下驚心動魄地顯影定形,他看他一眼,輕描淡寫道,“沒什麼問題反應甚麼?我弟弟今夜也是要值守城門的,家裏就倆人,走他一個,我一個人在家呆著也是呆著。”

孔星狠狠嘶了一口氣,看多了同僚間的推諉計較,他這樣反而不知道什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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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的柳營比武就是衍朝十幾年的異數。

魁首的鄒吾請領東宮職位被人趕了出來,現如今在禁軍裏無人問津,第二的樊邯反倒是聲名大噪,直任“霸王花”賀南鬆將軍手下,加上北伐之功,直接領屬八百騎兵。而鄒吾的親弟弟,居第三的林氏卓吾,盡管年歲尚淺,在大柳營中也暫領著百夫長的任職,日常巡衛神京四門,也算風光。

胥會將鄒吾編如禁軍那,所有人都還在迷茫。

打過一個照麵後,有人跟他套近乎,問,“太子殿下很好話的啊,你是不是犯了什麼忌諱?跟兄弟,兄弟以後也注意點。”

這人卻不動聲色地摘掉搭上來的胳膊,無奈地回以苦笑,自己內殿都沒進去,哪裏知道犯了哪一樁忌諱。

也是這一句話,後來讓鄒吾受盡譏笑。同僚們幸災樂禍,揣測一圈,選定了最合理的那一個理由,逢人便,“陛下還千秋鼎盛呢,鄒吾就這麼著急地去貼東宮的屁股,被人隔著窗戶攆出來也是活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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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之後,同僚也不知道哪裏來的底氣,禁軍裏無端興起了一股挑戰鄒吾的風氣。

孔星是不知道神京城中究竟是怎麼傳的,演武場奪魁一事,認為鄒吾交了大運、名副不實拿到桑榆枝的竟然大有人在,一個個的都在對鄒吾的這個魁首的分量進行冷嘲熱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