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南陽(3)(1 / 3)

鄒吾托著餐盤停在門前,神色遲疑地叩了叩門。

千尋征的府上是五進的院落,為了避人耳目,將辛鸞安置在了府上的東南角廂房。這裏平日並不住人,門板的青漆都剝落許多,院子外雜草叢生,隻有一顆歪著脖子的梅花樹還兀自長得野蠻茂盛,房內在他們到來時,更是堆擺了各種雜物和浮浪少年們的雙陸、賭籌。

其實到如今,這廂房的環境也未改善太多,門口多了一排青甕,幾壇塞進應急的藥材,幾壇塞著被收拾出來的針頭線腦,再運進幾床被褥,就算是囫圇了一個養傷的地方。

鄒吾思緒紛亂,手背叩了兩次門來,見還是無人應答,隻得直接推開門——五尺見方的寒舍之中一分為二,也沒什麼屏風簾幕的遮擋,一側是納涼歇息的寬榻,一側是幾有人高的書案大櫃,窗牗緊緊閉合著,聊作於無地漏著光。

辛鸞一身雪白的縐紗中單、端直地坐在榻上,因為沒有鞋子,隻能赤腳著地,聞聲回轉過頭來,與鄒吾的眼睛哀靜地對個正著。

“怎麼坐起來了?後背不疼嚒?”

鄒吾看著他,脫口就是這一句。

少年的一雙眼睛太清澈了,清澈得讓那眼底的無望和哀毀幾乎赤裸,哪怕這輕描淡寫的一暼,也像是在痛擊人心。

辛鸞看見是他,眼神迅速了暗淡了一下,蒼白的嘴角拉開一道鮮紅的傷口,他作勢張了張,沒出話又閉上嘴,輕輕地搖了搖頭。

鄒吾也不知該和他什麼,掩上門,把木盤放在他的榻上,輕聲道,“餓了吧?你睡了三了。”

木盤上除了一碗白粥,還有那副他剛剛的校對好的手弩,鄒吾害怕辛鸞後背的傷,會牽動得手臂抬不起來,兀自於他麵前蹲下,端起碗來,舀了一匙,吹了吹,送到辛鸞嘴邊,“吃點吧,府上的廚娘特意給你做的,裏麵加了豬展花椒,很香的。”

鄒吾的目光卻隻敢與辛鸞碰幾個彈指,之後掩飾性地垂落下來,重新又舀了一匙來,難以克製、又心緒不寧地落在辛鸞的嘴角上。

辛鸞卻並不配合他,把頭一扭,拒絕進食。

“不餓嗎?”今日的碗底似乎太熱了,燙得人心尖都在顫抖,鄒吾歎出一口氣來,對辛鸞,“人在空著肚子的時候,更容易想家。”

辛鸞的眼波輕輕地動了一下,倔強地將臉朝著一側,還是不肯話。

鄒吾克製地呼出一口氣,點膝站起身來。

雖然知道不能操之過急,他心中還是難免煩惡。千尋征的勸殺辛鸞的話言猶在耳,他雖不認同,但是知道老師其中一句話的還是對的:鳥類最怕應激,每當遭逢大變他們自己就已經無法應對,鄒吾他或許能遊刃地應對逃亡千裏的困境,但是他應對不來一個一蹶不振、了無生趣的人。就像他幼時也曾救過一隻麻雀,那東西嘰喳婉轉,身嬌體弱,卻還是寧可哀哀而亡,寧可氣死、餓死,也不肯吃一口穀子活下來。

這的確讓人痛惜,可也的確無能為力。

鄒吾側身背對著辛鸞,一時也不想再管他了,正要舉步出去,身後人卻忽然低啞地開了口,他聲音滯澀,卻還得分明,問:“這是哪裏?”

這句話留住了鄒吾。

他轉過身,目光凝住他,“南陽——聽過這裏嗎?”

辛鸞慢慢搖了搖頭,開口問,“距離神京哪裏?有多遠?”

他剛剛醒來,對做自己的所在很是關心,隻是他起話來嘴角一道皮肉外翻的傷口便輕輕撕扯開,綻開鮮紅血肉,一張一合都看得人心驚動魄。

鄒吾一時不忍,想來老師為辛鸞裹傷上藥隻記得他後背的幾處重傷,這樣嘴角上的傷口反而是忘記了顧忌,他折身走到靠南的一側木櫃中,拉開抽屜翻找藥膏,嘴上答他,“南陽在神京西南三百裏外,不在都畿一十八軍鎮的要衝內,是個閑散的富貴鄉。這裏最高的掌管是司丞,名徐斌,城內不設精騎駐兵,府衙兵士隻有幾百人,城內縱橫平直,我們現在所在是城西南的大寧坊的第三條街裏。”

其實鄒吾原也不需要對辛鸞解釋得這樣事無巨細,他這種王庭裏長大的嬌兒,哪怕是在神京裏,外朝的行署也是搞不清楚的,更別提駐軍布防。此生他去過最遠的地方就是皇陵南陰墟的離宮,見他舅舅的幾麵也隻是他舅舅來神京看他,不曾踏足過西境一步——而鄒吾所的南陽,這座安閑平凡的郡縣,辛鸞之前哪怕亂翻山水遊記時也不會留意。

但是鄒吾很是耐心,介紹完這裏的環境又簡略地了南陽附近的山脈地勢,哪怕真有追兵大索,也可以暫避山中,緊接著,他到這所院落的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