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4章 亮刃(11)(1 / 3)

巢瑞眉頭深鎖,語氣沉重,似乎根本不想談這個大失體統的話題:“臣隻想問您一句話啊,一人與千萬人,熟重?一人與大局,熟重?殿下是高辛氏的血脈,如今是想保下一個人,還是要保衍的江山?!”

“他是我丈夫!”

辛鸞忽地高聲一喝,他看進巢瑞的眼裏,眼含淚光,一字一句。

巢瑞銅牆鐵壁一般狠狠閉上眼睛,一時間好似恨不得自己不要張一對耳朵。

可辛鸞不肯罷休,他低啞著聲音一遍一遍地衝鋒,“巢將軍,他是我丈夫,我此生摯愛,他是我的命!”

他從來沒有在外人麵前過這件事,便是他的內侍近臣都沒有明過。他在他如師如長的將軍麵前,第一次這樣,他的聲音都在顫抖,徒勞地強調著,他們相扶生死,恩義之外,更有衷情。

可巢瑞並不理會他,他鐵石心腸地打斷,幾乎是大喝道,“降大任於殿下,難道是要您兒女情長的?”

像是某種刺耳鏗鏘的樂器,他短促而殘酷劈開這段亂麻,“殿下如此,那臣隻剩下一句話:若鄒吾待殿下之心,如殿下待鄒吾之心,他該當知道,殿下即國家,事到如今,他要麼殉國,要麼殉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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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尉陳嘉、戶部侍郎許康邈、武道衙門朗將塗罡,聯名參奏散騎常侍鄒吾!”

巨靈宮,大朝會上。

百餘眾臣列班進深足有十架椽的中殿,廷尉署中尉陳嘉領銜,正握著板笏,滔滔不絕:“今東南妄開兵釁,怒人怨,權且因鄒吾一人為禍……臣叩請殿下明斷,著即革除鄒吾散騎常侍職,下廷尉署依律審判!”

禦階下,一片起伏抖動的紅纓珊瑚與孔雀花翎,嫋娜的香煙中,隻見一股政治暗流經過了多日的醞釀和等待,終於耐不住性子奔湧了出來!

陳嘉話音剛落,當即有人急不可耐地高聲一喝:“臣附議!”

“臣也附議!”

無數深綠的冠帶越眾而出,舉著班芴一揖到底,齊聲道:“殿下!此誠存亡危機之秋,若不留忠去奸,難慰直臣,難正事風,難安民心呐!”

以陳嘉為中堅,軍機大臣、河道大臣,許許多多的人都加入這一營中,七嘴八舌的“附議”裏,竟千軍萬馬般,聲勢頗壯。

向繇漠然地側著身,不著痕跡地抻了抻自己的朝服衣袖,不置一詞;申不亥略顯擔憂地聽著聯名中“塗罡”的性命,飛快地瞥了上首一眼。

巢瑞將軍今日請卸甲上殿,聽眾臣議事,此時目視前方,毫不四顧,隻沉沉地盯著丹墀之上的禦座少年。

議事廳石木相交,混金彩畫,雄偉奢靡中絲毫不亂,丹墀之上正首珠簾左側有一座位空置,那是那是南君的位置,而最上首鎏金銅仙鶴吐出的香煙裏,少年緩緩站了起來。

有內侍為他撥開麵前重重的珠簾,眾臣一起屏息,一時間隻聽珠玉脆響的晃蕩之聲——

“諸臣之所請,孤可以準。”

少年的聲音如冰墜地,向繇這次與其餘人一般了,吃驚睜大了睜大了眼睛看向於他。

卻聽少年緊接著道,“可殺鄒吾之後,諸臣可有應敵對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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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鎖鈞台宮前後門!”

與大朝會的同時,茹姊姊與翠兒帶著兵甲侍衛衝進了鈞台宮的正殿,朝著一眾正歇息的女官大喝一聲:

“查辦蘇尚宮,班內人,尤內人,李使女!圈禁於後殿,聽候發落!”

侍衛一把衝了上前抓人,女官們登時亂了,蘇尚宮在殿中官職最高,此時被扣住了狼狽中仍不露怯色:“茹內人!你敢!是誰下令讓你來拿我?!”

翠兒不急不躁地上前一步,手托令旨:“殿下鈞令在此!‘蘇尚宮等人辱孤年幼,今歲三月十五日,陰潛寢宮,猥褻帝子,’蘇尚宮,你受縛吧!狐媚惑主按宮規合當剝脫宮籍,趕下鈞台殿去!現殿下下令,是要圈禁後以供發落!你還不知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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珠簾之後,還不及弱冠的少年身量,黑色錦緞的長袍,公服齊膝,飄垂的深紅色裙褲在禦階上鋪開,仿佛怒放的一團火。

“廷尉署陳嘉大人是吧?”

辛鸞慢悠悠地抬起眼皮,在一片孔雀花翎服中精準地盯住剛剛領銜之人,“廷尉接臣民章奏,掌司法審判,有審訊之責,但你可知如今朝廷與東境邊境告急,最緊要的關節是什麼?”

陳嘉自然想不到辛鸞有此一問,立刻回道,“臣掌管廷尉,並不負責戰事布局,殿下敢如此問,臣卻不敢答……”

“的好!”

辛鸞聲音猛地一抬,清朗道,“陳大人不清楚,孤可以告訴你。如今前線關節一是缺兵,二是缺錢!然依朝廷如今之財力,一備西南萬裏海疆,二又備垚關門戶之運餉,巢瑞督軍大帥在民間軟求硬討,鈞台宮竭力撙節支銷,卻仍是左支右絀,窮困顛蹶,拆了東牆,倒了西牆!”

為大朝會記書的文案此時已經驚呆了,手中原本忙碌的筆,此時顫抖著更是直接停住,在宣紙上滴落一點碩大的油墨——

“爾身為廷尉署長官,不思為大局籌措,縱容朝廷上下貪弊王法,揩油送賄,值此海防塞防、處處吃緊之時仍不知收斂,我南境就算有金山銀山,能抵得上浩大的內外軍費開支,能抵得上那群蠹蟲官吏的欲壑嗎?!”

“陛下聖裁!”

少年子的氣勢鋪蓋野而來,陳嘉心虛之下竟然口呼“殿下”為“陛下”,不過此人沒有人再糾結他此等事,這段時間上下打通的官吏們各個悚然,人人自危,紛紛低下了頭顱。

“陛下明斷,臣並未收到任何貪賄舞弊之舉報,殿下的消息是否有失啊……”

“有失?”

辛鸞輕輕一笑,目光倏地轉向武道衙門中郎將塗罡,陰冷道,“塗大人,你孤的有失與否?”

位列第三排的塗罡的背脊倏地收緊了,汗水都要淌了下來,隻能壯著膽子道:“殿下是否是誤聽讒言?臣領武道衙門十餘年,效命右相與南君,護衛渝都一方不曾……”

辛鸞懶得聽他廢話了,袖袍一擺,坐了回去,“上物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