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侯伯子男,殿下,您直接就要晉封鄒吾為武烈侯,這個是不是,略高了些?”
隔的鈞台宮三人議事,申不亥就直接提出這個疑慮,“何方歸、申豪、巢瑞這樣的赤炎名將都隻是加伯爵頭銜,鄒吾之前名不見經傳,隻是在武道衙門內任職教頭,就算封賞也該循序漸進,況且此次出兵是否正當仍然存疑,朝廷就給這樣高的加封……”
“存疑?”
辛鸞立刻放下手中的熱酥酪,抬起眼,一臉無辜地截住他的話頭。
申不亥也是老吏了,輕飄飄幾句話,就將鄒吾的封侯事得是禮不符,情不合,名不正、言不順。
辛鸞心頭一跳,不知道這是真的有誰知道了鄒吾無令而出,還是隻是有人在猜測,隻能立刻把態度給出來,“鄒吾是正經奉了我的印信出擊東境的,不然赤炎怎麼可能聽他調配?……右相,現在朝野又出了什麼新謠言了?”
申不亥見辛鸞態度如此堅定,偷瞥了向繇一眼,見向繇沒有要幫腔的意思,隻能繼續道:“殿下這個安排此前並未透露,臨事乍變,的確引得眾人揣測。”
“我朝臣中有警覺之心是好事……”
辛鸞撚著手指,輕緩地眨了眨眼,緊接著,又怕冷一樣,揣住了兩隻手,“不過評人論事,不能本末倒置,不顧大局。那些質疑鄒吾出兵正當性的人,孤不知道他們是在哪又聽了什麼風言風語,大捷當前,搬弄這樣的口舌攻擊朝廷的功臣,顯得嫉賢妒能不,失了格局,也失了大氣。”
向繇坐在下首,聞言輕輕瞥了辛鸞一眼。
“……至於右相的’封賞過高’,自古封侯拜將,皆是有能者居之,一個人有多大的功勞,自然應得多大的侯爵俸祿。此一役,赤炎出兵不足六百人,南陽遊俠一千人,端掉的卻是三萬大軍的糧食補給、痛擊垚關門戶前虎視眈眈的勁敵——如此以少勝多之奇戰,便是史家刀筆也留的,鄒吾怎麼就不能得一侯位之封呢?”
辛鸞看著一時語塞尷尬的申不亥,慢悠悠地掏出左手,去端那盞他還沒喝完的酥酪,隨口道,“設若不滿封侯事的是滿朝臣工,那就有勞右相替我去,問問大家夥兒是不是已經忘了幾日前人人自危、勸殺鄒吾的時候了?”
前幾日大朝會的局麵仍未過去多久,乍然聽到這話,左右丞相當即都是心裏一突。
申不亥則更是理虧,當日逼殺鄒吾的三名朝臣,其中一員還是自己的麾下,結果朝會沒開完就被捷報當庭打臉,而武道衙門的都統,卻實打實地被辛鸞當庭發落,貪瀆腐敗直接押入大牢候審……辛鸞今日捏著三寸打人,也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
不過這個少年好似自己又並不介懷,完這話,居然又笑嗬嗬地要給他們各續了碗酥酪,這款酪加了杏仁和櫻桃,口感很是綿密清爽。
緊接著懇切道,“家國安定不易,咱們這些人坐守後方享福,卻也不能辜負為我們拚殺衝鋒的國之幹城,孤最近身子不爽利,朝堂上還要左右丞相幫我都安撫費心。”
左右丞相聞言隻能端著酪,一起揖手,應承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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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前幾日辛鸞和陸數談論過的。
“殿下,您現在在南境朝廷無人可用,這個局麵可不太妙。”
辛鸞聽陸數話,就仿佛在聽什麼笑話,支頤而笑,“那依陸卿所見,我該親近朝中誰呢?”
陸數一張臉不紅不白,清楚答道:“以陳嘉為首的一眾直臣諍臣。”
“哦,今日逼宮殺鄒吾的,都是直臣諍臣,”辛鸞笑了一下,“那看來塗罡的獄,孤是不該下。”
他口氣隨意,聽起來仿若玩笑,陸數卻明明白白聽出辛鸞的防備之意,隻能耐下心來對答:“殿下誤解臣了,臣的是公意之心,並非指某一個人。”
“公意之心?”
辛鸞輕嗤:“僅僅五日,不必有人居中聯動,就同聲一氣,眾口一詞?乖乖,南境朝廷,萬眾一心呐!”
有些事情他不願意明,就是給彼此留著體麵,他是真的沒有想到,下了朝還有人要在他眼前蹦躂討嫌!百官階下齊聲相脅,陸數是真當他這個主君不介意嚒?!
陸數抬頭,眼神有了幾分鄭重:“在災或是政局動蕩的時候,本來人心浮動,風言風語迭起,這出於恐懼焦慮,也不能是全部因為臣子們的居心叵測……倒是殿下,您今日心中已起了成見,來日同朝議事,這豈不是要推拒百官與您為敵?”
辛鸞的眉梢輕輕一跳,這一次,沒有做聲。
“殿下敏情善察,今晨那個情況,您的確算得穩,做得到,以有心,壓無心,之後又有鄒將軍捷報,一勝壓住百醜。可您想必也知道,很多人嘴上雖不,心裏卻是不服的,您今日捏住別人的辮子贏得今日這一場,難保來日別人不會尋您的短處。”
辛鸞眸光忽地一利,刀一樣射向陸數——
陸數毫不畏怯:“陰謀之君,才有陰謀之臣,您的心就是偏的,又怎麼能怪朝臣有失公允?以暴製暴,往往不能解決問題,這樣的衝突多了,能傷害對方,也能傷害自己。您尚且未握獨斷乾綱之權柄,就不怕眾人真有一日聯合起來,把局麵鬧到不可收拾?”
辛鸞的臉色越發不好看了,坐在榻上緩緩直起身來,一字一句,“陸數,你要給孤看的本事,就隻有危言聳聽嚒?”
他用人頭數來壓他?他將來會麵對什麼,他掂量得清楚,還不用這麼個沒輕沒重的官吏來提醒:事關鄒吾性命,哪怕讓他從來一遍,他還是會這麼做。
“這不是危言聳聽。”
陸數的桃花眼,也流出幾分淩厲森寒:“殿下您今日相強百官是事實,言之鑿鑿,立論煌煌,看似占理,其實誰都看得出您意欲何為,可一個之前未發過一條政令、過一句準話的太子,之前一直默然不語,因為事關自己親信了,就忽然在家國大事前指手畫腳,您要臣工,又如何能服?”
辛鸞登時坐不住,掀開被褥,趿著鞋直接氣勢洶洶站了起來——
陸數也不知道怎麼想的,居然會覺得太子會打他,忽地一個避讓,抱住自己珍貴的頭臉,“殿下可不能動手啊,臣好歹是有品階的臣子!您也是個斯文人……”
辛鸞被他氣得胸有激雷,站在陸數的麵前喘了好幾口氣,最後還是大步繞過陸數,幾步走到窗下,麵朝窗外,一語不發地急劇思索。
陸數在胳臂的縫隙中扭身看著辛鸞的反應,見狀,他眉梢輕挑,知道自己賭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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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九日是祭神大典,在那之前,咱們的功臣也回來了,為免勞民傷財,有功之臣的封賞嘉獎就在大典之後一道行了吧,將南境的大捷上高於,也不必分著舉辦兩次了。”
向繇:“是。”
辛鸞:“這次祭典就祭壇就不要設在鈞台東側的祈神台了,設在中山城。君民同樂的喜事,不要隻是南境公卿權臣來觀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