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踹力道又快又狠,驚動地,一霎將所有的雜鬧抽光,幾乎置人於死地。
卓縮著肩膀不敢反抗,喘著粗氣坐在地上和自己的哥哥對視,渾身瑟瑟發抖。
整個屋裏,剛才起哄打頭的高個兒男孩最先動起來,大步邁過去蹲下來扶卓:今日事因他而起,他沒想到卓的家長會忽然造訪,他很過意不去鬧成這樣,忍不住朝著鄒吾據理力爭,“武烈侯!這是玩笑而已,他知道錯了!就算您家風嚴謹,也不至於下這樣的狠手啊!”
竊衣之事有失體統,那這教訓也太駭人了。
其餘人呆呆的,也忍不住點頭讚同,紛紛附和,“是啊,他知道錯了,饒了他這次罷……”
鄒吾卻沒有反應,盯著自己的弟弟,捏著衣服的手不受控製地發抖。
卓吾也看到了哥哥發抖的手,那手平日切金斷玉穩逾泰山,今日卻肉眼可見地抖動著,可想而知是氣憤到了何種程度。身邊的夥伴用力地攙住他的胳膊想扶他起來,可他一時間不敢有任何委屈,亦不敢有任何的埋怨,他執拗地搡開那人,一手捂住自己的肋下,一手惶恐地前傾。
膝蓋抵地,額頭“砰砰砰”地就叩了下來:“哥,我錯了,我知錯了……求你別跟他,求你別跟他……”
他也沒想到,都這個時候了,他最怕的居然是麵對辛鸞!比起挨打,他更怕他哥告訴辛鸞這件事!怕辛鸞鄙夷他,看不起他,害怕外人知道他求而不得就做這種陰私淫褻之事!
一屋子的人聽著他令人牙酸的叩頭聲,驚異莫名,隱隱約約這才反應過來卓吾傾心之人怕是他哥也認識,還是身份極敏感極尷尬的那種,裴句看著眼前局麵幾乎難以呼吸,忽然間似乎意識到了什麼,驚憚地看向武烈侯——
鄒吾顧不上這些孩子,一口鐵腥哽在喉嚨裏,他咽了好久才咽下去,他盯著弟弟,卻對身邊人,“本侯家務事,諸位友出去,還請告訴外麵的公門役班一聲,讓他們再等一炷香時辰。”
所有孩子都懵了一下,公門?什麼差役?他們心如鼓跳,但是不敢反抗,三三兩兩地繞行鄒吾,逃也似的竄了出去,裴句不忍地多看了卓幾眼,可是根本也得到回應的目光,也隻能快步走了出去,為這兄弟倆帶上門。
白屋沉寂下來的那一刻,鄒吾好似被抽幹了所有力氣,就近找個床板一坐,滿身疲憊:“這是什麼時候的事情?”
他太陽穴突突地跳,路上差人跟他的因“拈酸吃醋大打出手”的人命案子也一時顧不得了,他捏著那件衣,冰涼柔滑的觸感蛇一樣黏在他的手心裏盤繞,像草蜱蟲一樣死死咬著他的心口撕扯不開……對,他認識這件衣服,他在辛鸞身上解過它無數次,是貼身得不能更貼身的內帷私人之物,他根本沒法想象,它會出現在別的地方,還是自己弟弟的身邊!
剛才那一腳他是衝動了,但與其他是衝動卓這畸形齷齪的心思,更是衝動有人對辛鸞的覬覦……可孩子踹也踹了,打也打了,錯也認了,他一時間反而茫然了,根本不知道接下來要怎麼處理……
“是……”
卓嗆嗑了一下,規規矩矩朝著他坐的方向跪好,“……五月二日。”
鄒吾的眉頭不知所謂地皺了下,過了幾息才遲鈍地想明白,他問卓的是他什麼時候對辛鸞動的這個心思,鸞答他的卻是什麼時候偷拿的衣服。
鄒吾疲累地閉上眼睛,真不想在這件事上糾纏,再開口,他問,“你認識白水巷的荊南嚒?”
卓吾茫然地愣了一下,不知哥哥怎麼會提到他,“認……認識。”
“你昨與他打架了?”
卓吾愈發茫然:“……是。”他一時間還以為是哥哥在哪裏聽到了他辦事不利的消息,幾乎是搶著道,“我答應今日給他結祿米了,我沒想賴!”
鄒吾聽著這話,眉心卻折出深深的痕跡,沉聲而問:“你知道他今早重傷不治,咽氣了嚒?”
卓吾倏地瞠大了眼睛,震驚道:“……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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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竊脂進醫署往身上套衣裳的時候,心情還是低落。
不同於渝都城內一切向好、民生逐漸複蘇的情狀,病區聚集了所有不同程度的染疫者,一眾醫師齊心協力,死亡仍舊如影隨形,籠罩這浩浩然的龐然大物好如泥犁地獄,而中山城那裏她剛跟田山七隨意聊了幾句,申豪因為聽到極樂坊出事居然也順路來看,她心中尷尬,便主動提出自己幫不上什麼忙,呆著也是添亂,先走了,若是需要她舉證的,讓司署隨時喚她這個首告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