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貴賓,”身側的吏員輕聲提醒,樊邯回神,“請再登階——”
樊邯深深吸了一口氣,繼續往上走。
第二層,四處坐席,由東到西,分別是陳留王、丹口孔雀、章華太子、太子妃的位置,而再上一層,自然是煬帝。樊邯握緊了拳頭,隻道這下最有權勢的一群人彙聚一齊,光是看到他們同時出現,就已經透不過氣來。
“過來。”
一道溫柔的女聲傳了過來,西旻坐在西側,眼見樊邯發呆,不由出聲呼喚。
二層其餘三人還湊在子近前話,無人留意於她。幾位近臣如徐守文者,憂慮地坐在自己的副位上抬頭蹙眉,美貌的少年仰望著最高處,目光淳淳,眼露神往,無名的勇士沉默地垂著頭,好像正在呐喊這是哪裏,唯獨西旻安然,悠哉悠哉地坐好,揮退了侍酒,自己先斟了一杯葡萄酒。
“不要做卑怯者。”
西旻安之若素,瞥了他一眼,以夜光杯掩口:“這世上最歹毒之人都坐在至高無上的位置上,你勇敢正義,遠比他們有資格站在顯眼處。”
樊邯萬不想她竟然如此口無遮攔,他在她身邊坐下,眼睛倏地往四周觀察,唯恐被人聽到,西旻卻毫不在意的樣子,還能朝著他眨眼一笑。
當然,也沒有人在意他們這裏。所有人第三層、第二層的人都留意著他們二十五步外的君臣,仔細窺探辨識著每個人的表情。
“比武名單在此,請陛下禦覽。”底下武士們已開始準備,丹口孔雀忙中不亂,斯條慢理地向辛澗做著名單裏的介紹。
“仇英、禺白、計漳、奈深……這幾個將寡人有耳聞,西南帶的皆是化形之人,今日比武,拿的是奪魁的心思啊。”
辛鸞笑著看那出場順序,“雪瓴宮比武陛下親臨,三川郡尉親自籌備,臣不敢搪塞,隻能把鄉野家底全副帶來。”
丹口孔雀:“殿下給足臣的麵子,陛下麾下又人才濟濟,看來今日要輸的,是為臣這做東道的。”
辛鸞:“飛魚夫諸兩位將軍威名遠揚,郡尉過謙了。”
“兵者,凶也,臣看西南武士,多是林氏國舊人啊。”辛澗身側一直沒有開口的齊二忽然插嘴,漆黑的鬥篷下射來兩道利光,“陳留王殿下,陛下沒有在西南境內設縣設郡、調駐兵馬,是對您的信任,然這些林氏國人前科頗多,還是要謹慎用之。”
“齊大人翻的是哪年的老黃曆?”
辛鸞笑著接口,“下早無林氏國,唯有衍西南百姓。西南之民誠怖陛下之危,感念陛下恩德,於文,願拜高辛廟社,於武,願意陣前效生效死,齊大人,請問本王要謹慎什麼?”
“寶月樓五侯之死近在眼前,陳留王忘了。”
“寶月樓一事是臣失察,”辛鸞目光一轉,不再和齊策糾纏,推手道:“愧對陛下,唯願謝罪。”
話到這個地步,第一回合齊策已是完敗,帝王唇邊擎出笑意,漫不經心地抬起手,攔住辛鸞接下來的話……
“爹爹,”第三層有司空氏,輕聲朝自己父親道:“您乃衍相國,怎地不上台去隨駕,憑白讓那齊家後生搶了風頭。”不想自己的父親眼觀心耳關鼻,含混道,“低頭。高辛氏家事,外人休要插手。”
帝王卻在此時於上首開口,寥寥數語,漫不經心。
“阿鸞,外間事多,回家如何?”
那手一抬一落,不想竟生出如此之言,徐守文倏地繃緊了後脊,便是原本姿態從容的西旻都倏地攥緊了手中扇——
強權者不需要周旋,他隻需要簡明了當,辛澗這幾字宛如刀劈,驚得伸長了耳朵往這處探看的人都跟著一靜,辛鸞眼睫一顫,也是沒想到自己投石問路,居然問出這樣的結果。
辛襄站起身來:“咱們之前因為誤會生過怨望,起過刀兵,但畢竟是一家人,陛下這些年厭倦爭端,你遠在邊陲,實在讓人於心不忍。”
辛鸞心頭急劇地跳動,不知道辛襄這是設計了多久才想出的這般險惡的辭。誤會是什麼?無非是林氏國鄒吾,他們惺惺作態,直接入戲,扯著一張巨大的謊言,懇切地給下人聽的。
樊邯皺緊了眉頭,徐安遠坐立難安,西旻指甲掐進手裏,重臣看似沒有朝這邊張望,卻也正屏息而聽,太靜了,雪瓴宮上一時間靜得落針可聞,逼得那不聞世事的厚鎧厚盔,都抬起了頭顱——
“回家……”
辛鸞咀嚼著這兩個字,輕聲問:“臣自有封地,不知陛下是想讓臣回去住還是長住,若長住,那西南……”
“陳留王毋憂,西南地,自有人代勞。”齊策逼上一棋。
“未問而定乃逼迫,逼迫即羞辱。”
辛鸞緩緩抬眼,輕緩的聲音含著顯然的怒氣,“齊大人如此張牙舞爪,就不怕生出後患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