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8章 博弈(7)(3 / 3)

“臣要看狀供。”

辛移兀自喋喋不休,聞言呆怔了刹那:“……什麼?”

“我自知逃不出去,可總要死得明白。”

孔南心掃了一眼這三百餘人的弓箭手,已經不想看著軟弱無能的王子,他算什麼高辛氏?他甚至挨不過他父親稍施的壓力,來做這劊子手的汙糟事情:“我要看狀供!”

要那辛移是何等軟弱何等沒有決斷力之人,遲疑一陣,竟答應了,著人去禦案上供狀,清涼殿的內侍抖如篩糠,擠過層疊的禁軍,舉著一盞托盤送到孔南心身前,那盤上,除了一紙供狀,還有一杯毒酒。

孔南心抓住那一紙供狀去看,才掃過幾眼,腳下竟踉蹌了一下——他的左腿,那是二十三年前打下時的舊傷了,他喉頭縮緊,隻見那些字,那些無中生有還能交替而證的字,認證物證俱全,他就好像看無數的蟻,密密地從紙張上蠕動出來,來齧咬他的手臂,第一次,他覺得這朝廷,竟然讓他感到那般的無望。

看罷,丹口孔雀點了點頭,淒然大笑:“殿下若早拿出這紙狀述來,又何必刀斧手。”

亂刀砍死、亂箭射死都不體麵,罷,他拿起了毒酒,風雅卓絕地,一飲而盡。

後來的後來,司空複被父親強製喊回京城,當時從從尚在前線禦敵,孔南心之死秘不發喪,老父親燈下榻前坦言述,司空複聽後宛如頭遭痛擊。之後的之後,貴介子弟努力地去探聽消息,努力地去找當日讓陛下下定決心的證供,才發現那罪狀真是嚴密細致,從中境通都的子民始、退伍的士兵、中層將領、途經驛站的驛丞,甚至還有孔南心的家臣,搜集材料之細密,從下層著手,層層地株連,讓人不得不信。

“可誰通敵,他也不會通敵啊……”

司空複震驚,失望痛恨之情隻恨不能泣血捶膺。他知道神京早已有此風氣,卻不知這些辦案人已經如此地老道,之後他又知道當日逼殺丹口孔雀乃二王子殿下,那種感覺,竟是麻痛到無比的痛心!衍十六年始,自上而下散播過多少的冤假錯,證據斑駁,終於,這些“通敵”罪名從白角這等民官開始,直逼到封疆大吏、國之柱石,從一條條活生生的性命變成了“異軍”中一個個非人的武士,司空複甚至不必去問丹口孔雀的罪狀,到底是誰的羅織!

將士舍生忘死,到底是為了什麼啊?

正午,炙熱陽光,青白日——

一行白鶴抿翅而飛——

司空大人渾身虛軟地從通鐵牢裏走出來,六神無主,口中喃喃,隻有一句,“我衍自毀長城……自毀長城……”

孔南心,一個給幾次危機四伏的衍帶來穩定、安寧、忠貞和希望的男人,死前可能都無法想象自己竟是死於這般無妄的罪名,他回京的路上或許也有猶豫,但他有妻子,有同儕,有他的子民,還有他卸不掉的責任,他一遍遍勸自己,飛鳥盡,良弓方藏,狡兔死,走狗方烹,他以為辛澗會念舊,可是他怎麼忘了,重名鳥從不念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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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衍立國之前,丹口孔雀與三足金烏、重名鳥、墨麒麟並稱為下四大名將,但與那三位曆史上赫赫然的“名將”不同,衍的史冊中沒有他單獨的列傳,他的故事寫在分別記載在《昭帝世家》《武烈王傳》《通都傳》《渝都傳》與《繞朝策》中,就連出現頻次本應最高的《通都傳》,也因其理政二十餘年,治下無災禍可記,無離亂可書,寥寥幾筆,寫盡一生——史書一句話,多少血和淚,孔南心沒讓他治下的子民流過血淚,他留給後世的,隻有那幾場漂亮的勝仗與一場冤案,除此之外,再無其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