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娘,我想在上飛一圈。”
阿隆粉妝玉砌、興致頗高,扯著童稚的嗓音朝著母親請求,西旻眉心微微一蹙,還沒話,自己初生牛犢不怕虎的骨肉便扯住了辛鸞的衣甲,主動要求:“叔,你帶我在上飛一圈罷。”
辛鸞看了西旻一眼,蹲下身來,溫柔地握住他有些黏膩的手,“好啊,叔帶你兜一圈。”
著便在西旻的注視下,張開了光滑豔麗的翅膀。
如此這般,這般如此,西旻隻能吐出一口濁氣來,朝著身後源源不斷趕過來的衛兵下令:“遮城牆,開城門——請友軍入城。”
北都城城池,衍二十一年六月二十日,當夜的宴席是少有的隆重,夜風裏飄散著令人食指大動的烤肉香,少女穿戴著絨、絹、金、銀,身上銀質清鳴,珠光晃眼,眼花繚亂地在夜空下跳舞,男人鬥角、摔跤,彈奏粗獷歡快的馬頭琴,一片其樂融融。
當晚,辛鸞、西旻雙方連夜簽訂盟約,在牆壁畫風迥異的宮殿裏推杯換盞,辛鸞風度翩翩,西旻光彩照人,鄒吾儀表堂堂,仇英鋒銳桀驁,一眾人中讓仇英驚訝的隻有樊邯,他完全沒想到在北線和自己遊鬥多年的樊邯,居然是這樣沉默寡言甚至有些木訥的男人,雪瓴宮當日匆匆一麵他看走了眼,竟沒多留意他。
強者聚首,做的自是下之謀,兩方的璽印加蓋完畢,在場所有人都舒展著笑了出來,舉杯一碰,飲盡縱橫下的英武與淡定。
“辛澗立國不正,亡國有日,”西旻道:“聽中境、東境百姓已經開始在催促他大幅度讓步謀和,這局麵,注定在我們這裏。”
仇英:“辛澗可不像是會和談的人。”
西旻:“能和談的就不是他了。”
樊邯:“不過那位陛下最是‘不得’,輿情壓力越大,他越焦躁。”
鄒吾:“東境百姓抗爭此起彼伏,郡邑內多不滿郡尉嚴刑苛政,咱們之後分兵攻取完全可以先與東境百姓裏外相合,事半功倍。”
西旻:“讚同,我軍繞徑山山脈取神京北路,到時候城中情報還請陛下與我軍共享。”
辛鸞:“既已結盟,這些都沒有問題。”
西旻:“就是可惜了這郡邑製,挺好的設計,碰上太多的冤案酷吏,弄得泱泱帝國自食惡果。”
辛鸞偏過頭笑,“女君這見解聽著倒是十分獨到。”
西旻狡黠地笑了一下:“本來嘛,辛澗雖是惡人,但他也的確是個能人,他治國方略是沒什麼問題的,問題隻是出在他集權太過又疑心太重。”
仇英舒展開手臂,朝著西旻遙遙舉杯:“古來篡位者庸人都少,罪惡感總會逼著他們有點作為,做出些成績,都不稀奇。”
西旻眼神一亮,亦正亦邪的仇英顯然非常合她的胃口:“就是這個道理,很多事情好人做不來,一定要壞人先做才行。”
樊邯和鄒吾沉默著抬了抬頭,隻有辛鸞看著能會道的兩人,忍俊不禁,提了一杯:“譬如北之長城,南之運河——”
金杯一碰,西旻笑應:“暴君開路,後人才好坐享其成。”
盟約落定。
外麵煙火舞蹈氛圍正盛,仇英這等耐不得無趣的人立刻頂著阿隆加入熱鬧的狂歡,西旻身著明黃色莎車絲綢對裙,目光柔情地綴在自己兒子的身上,在此起彼伏的煙火照映中,秀麗的臉孔泛出溫和的光澤。辛鸞並肩站過去,目視前方,輕聲道:“是否因這個孩子五年前落地北都城,所以東境才沒有他的玉牒族譜?”
西旻勾起笑容,答非所問:“陛下,阿隆他姓閭丘,並不姓高辛。”
可這拒絕的口吻在辛鸞聽來隻當她是變相的承認,辛鸞笑了下,語氣並不勉強:“好,寡人省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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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鸞在北地逗留十日有餘,十餘日來重立北地封君之位,封閭丘西旻為北地女君,統轄北州兩萬三千兩百三十裏土地,接受四方部落國參拜、遊覽西涼之鑰牧場、憑吊當年北方河朔的涿鹿之戰古戰場……林林總總,不一而足。臨行前一日,辛鸞終於得了些許的空閑,能和鄒吾安安生生地在自己殿內消磨,月上中時,殿外忽有不速之客到訪,一消瘦的中年男子抱著個不大的描金盒子,他肌膚暗淡無光地耷垂,頭發灰白,聲音嘶啞,走路還跛著腿,他見到辛鸞時似乎是自慚形穢,將頭垂得很低很低,雙手將那盒子一呈,稱是女君吩咐他來送東西,“故人舊物,保存多時,該是贈予陛下。”
辛鸞不知道這是什麼明堂,笑著接過,隻是區區一個垂首,眼中的笑意頓時凝固了起來:盒子上沒有配鎖,但是編著紅色的繩結,辛鸞認得那繩結,隻有辛遠聲會綁成那個特殊的樣式。
辛鸞的一顆心劇烈地跳動起來,身側近衛頗有眼力地送走男人,辛鸞則頭也不回地捧著盒子繞回榻上,鄒吾原本懶懶地趴在涼簟上消暑,看辛鸞這般如臨大敵,情不自禁地撐起手臂,跟著抬起了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