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她還是人類梵梨時,他還是擬態星海時,他們擁有連時光、種族、空間、生死都擊垮不了的愛情。她願意把未來和信任全部交給他,他願意等她兩千年。
再大的事都不是事。他們相愛,隻認彼此,任何艱難險阻都無法停止他們要在一起的決心。
她好懷念那時的他們倆。
如今站在他麵前,這份感情卻粉碎得連灰燼都找不著了。
夢最終還是破碎了。沒有兩千年,沒有未來。他是笑裏藏刀的宿敵,是其他女人孩子的父親,是連負麵情緒都不屑給她的陌生人。
眼見他離去的背影,梵梨張了張口:“蘇釋耶陛下。”
“怎麼?”他回過頭。
“我懷孕了。孩子是你的。”——她好想把這句話出口。但是,他的態度如此明確,她是希望從他這裏得到什麼呢?安慰?撫養費?放她回光海的自由?
都不是。
她想要的是複合。
但這恰好是最不可能實現的。
“沒事。”她搖搖頭,“不管我們公開是什麼立場,就我個人而言,我希望你好,你幸福。”
蘇釋耶靜靜看了她一會兒。她的眼睛是海之色,額心有象征大神使的印記——海之光,連頭發都如最新鮮的海藻般蓬鬆,輕微舞動。光海地位最崇高的女人,在他麵前展示著最優雅、最無懈可擊的甜美笑容。
她的眼中好像有淚水。
“如果你真的希望我好,那可不要再哭了。蘇伊院士是一個驕傲的女人,怎麼可以動不動就在男人麵前哭呢?昂首挺胸地過好每一,就是你能給我最大的祝福。”
“對不起,沒忍住。太久不見,有點百感交集。”梵梨撥開眼角的淚珠,在心中為自己暗暗打氣。
“時間過得很快的。”蘇釋耶的瞳仁變成了暗色的金,與窗外巴曼薄亞的金色自成一體,色澤很美麗,卻也有一種夕陽將盡的黯然,“你看,四百年眨眼就沒了。最近我一個人看著窗外的風景發呆,經常想,一輩子可能也很快就過了。”
“嗯。”
“不了。”蘇釋耶轉身離去。
但幾乎是在他轉身的刹那,梵梨捂著嘴,緊閉著眼睛,沒有讓自己發出一點聲音,但眼淚又一次不爭氣地大顆大顆落下。
這一切都是她選的。當年在隕星海溝上方,她曾經動搖過,想撲到他的懷裏;抓著他手的時候,也曾經想要再用力一些,把他拽上來。那時候他還愛她,愛到願意犧牲自己,付出一切。她明明可以放下一切,跟他一起跳入深淵,重新開始。但那時她放不下自己的責任,放不下死在卡律平原的兩萬人、熱砂島所有炎族的負罪感。她選擇了繼續把革命做下去。
如今會是這樣的結果,完全是在意料之中。
但是,蘇釋耶,為什麼要讓我再見到你呢?
重見,不如不見。
再次劃開回憶的舊傷口,不如在漫長歲月中一邊遺忘,一邊思念。
等隻剩一人的時候,在偌大的殿堂中,梵梨把臉埋入雙手手掌中,但淚水把周圍的海水都衝洗成了溫暖的。
她知道自己不能再這樣傷心下去了,於是開始不斷想別的事轉移注意力:奴隸解放後,曾經有一個老人伏在她家樓下,一定要她接受自己從老家帶來的海帶。
“大神使,真的謝謝您。”他一邊磕頭一邊道,“我已經一百七十年沒見過我兒子了。是您讓他恢複自由,讓我在入棺前又能看他堂堂正正站在我麵前。這禮物您一定得收下。您是海族曆史上最偉大的人啊……”
還有一次,她一個人在公園看書。一個女孩捧著一籃粉色的海藻給她,奶聲奶氣地:“蘇伊大姐姐,媽媽跟我,我現在讀得起書,交了那麼多夥伴兒,都是因為你哦。”
“那麼”的時候,她聲音拖得長長的,還用雙手甜甜地劃了一個圓。
那個女孩真的好可愛啊……
那個老人送來的海帶,也是非常非常好吃,每一口都有特別的意味。
她所做的一切努力,很值。
***
當晚,蘇釋耶到紅薔薇殿去探望女兒。赤月公主蘇璃一聽到父親的腳步聲,立刻就從床上蹦下來,飛一般衝過去,把一張相片遞到他麵前:“爸,你看這個。”
蘇釋耶低頭看了看,照片上,一個女生舉起相機,鏡頭對著自己和一個粉色係的房間。房間雖然不大,但一看就知道是精心打理過的:洋娃娃、粉色窗簾、懸浮在海水中的床鋪、生機勃勃的海藻、裝滿了玻璃魷魚的魚缸……每一個細節都很可愛,就像房屋廣告中那些樣本房。
“這是什麼?”蘇釋耶道。
“這是我同學的家啊,你看這個臥室,好不好看?”
“嗯,好看。”蘇釋耶有些心不在焉。
“你知道這臥室是怎麼來的嗎?是她爸爸親手設計裝修,她媽媽親自幫她打點的。”
“所以呢?”雖然這麼問,但蘇釋耶知道,女兒老毛病又要犯了。
“所以爸爸也幫我設計裝修這樣一個房間好不好呀?”蘇璃抓著他的胳膊,左右搖晃,“拜托,拜托,我同學提到爸爸,都有好多可以炫耀的。而我爸爸呢,雖然是赤月帝王,但並沒有什麼可以炫耀的。”
果然,同樣的話題,從念到大。蘇釋耶歎了一聲:“有一個帝王父親還不夠你炫耀?”
“不夠!我要爸爸溫情的愛,我要這樣的房間!”蘇璃戳了戳照片,泄憤一般,“而你除了給我安排護衛,就隻知道給我打錢!我不想要錢了!”
“行,我去幫你弄。”蘇釋耶接過照片。
“你是不是又想讓艾澤叔叔去辦了?我不要他給我辦,這跟你打錢給我有什麼區別!”
“璃璃,你不要胡鬧了。”
“是我在胡鬧嗎?是嗎?從到大,你就沒有親自為我挑過一件禮物,什麼東西都是讓秘書買,讓艾澤叔叔買,結果我生日過完了,你連我收到什麼禮物都不知道。今年生日一定又是一樣吧?你出來講個話,又不知道自己送了我什麼禮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