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一連下了幾日才停。

色初霽,樹梢壓著些沉沉的積雪。

一輛馬車碾過泥水冰漬,穿過帝京的長街,最終停在了一條窄巷前。

車簾被掀開,從車中走下來一個年輕的男人。

擁著裘別著劍,步伐沉穩。

隻是,麵上刀疤破壞了其俊美的麵容,多添了些戾氣。

高大的男人腳步穩當地走到巷尾,抬手叩響了巷尾一戶最不起眼的人家的門。

沒多時,門被人打開,走出來一個八九歲的童迎著他進了屋。

男人問:“你師父可醒了?”

童畢恭畢敬地回答:“家師剛醒。”

引著他入了堂屋,堂屋中已有個老者在等著了。

老者已有些年紀,但精神矍鑠,麵色紅潤,此刻正在擺弄著桌上棋盤。

男人走到他麵前,行了禮,坐了下來。

老者吩咐童奉上茶。

倘若有人曾見過這老人,一定能認出這是十多年前曾在京中久負盛名的當世聖手,張泰寧。

張泰寧他不僅精於醫術,文地理,星象卜算,儒釋道法,無有不知,無有不曉。早在十多年前,他已經退隱鄉野,不問世事,也不知是什麼時候回到了京城。

男人落座,一老一少沉默不語地開始下棋。

下到一半,張泰寧好似隨意地問道,“你今又是為什麼而來的。”

男人,也正是高騫,默然無言。

隔了好一會兒,他才開口回答,“我今日,還是為舍妹之事而來。”

“我還是想不通先生當初所的話,是何用意。”

張泰寧:“這有什麼想不通的?”

高騫:“先生曾,舍妹未入輪回,自有別的緣法。”

自從從安陽侯府回來後,不知為何,他整日都靜不下心來,滿腦子隻剩下了吳惜翠那聲“二哥”。

在遺玉死後,他為求清靜,曾經來這兒住過一段時日。

張先生精通星象卜算,他放不下遺玉,特地請先生幫忙算了一卦。

當時,他撚著胡須,麵露訝異,告訴他,令妹尚有別的緣法在。

她已經死了,怎麼還能有別的緣法?

“機難測,這其中究竟是何緣故,我也猜不透,”張泰寧按下一顆黑棋,“恐怕,隻有時候到了,你才能得到你想要的答案。”

兩人又下了一會兒棋,敘了些閑話。

高騫站起身,將茶一飲而盡,拱手告辭。

他還有事在身,每個月也隻能抽出半時間來探望先生。

人死不能複生。起初,他隻將這事當作安慰。但時間長了,這短短一句話,就好像化為了一種執念,日日夜夜都在纏繞著他。

遺玉未入輪回。

他原本是不信鬼神的,自她死後,也忍不住去想,她有此卦象,是不是因為沒能進祖墳所致。

她是不是成了個孤魂野鬼,日日都在世間遊蕩,飽受痛苦。

不過,比起這猜測,高騫更願意相信另一種可能。

這世上,曾有借屍還魂的誌怪異事。

前兩年,貴州那兒就曾傳出一起。

有一曹姓大戶死了女兒,幾個月後,卻有另一個姓李的村婦找到了門前,自稱是其逝去的女兒。家人觀其言行舉止,與生前無疑。翰墨文章,都對答如流,絕非尋常村姑能為。

母女二人抱頭痛哭,當即便認回了家中。

西南巫鬼之風盛行。

從那兒傳出來的事,不可盡信。

但此事結合卦象,卻讓他心生期盼。

不定那所謂的緣法指的正是這個,正如那借屍還魂的曹家女一般,遺玉陽壽未盡。

倘若真是如此,那如今,妹的魂魄又在何處?

一想到這兒,他的頭就開始痛。

回到馬車上,高騫疲倦地揉了揉額角。

坐在車外的長隨忍不住探出一個頭進來,擔憂地詢問,“郎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