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他二十多間很少有過的感受。

青年垂下泛著冷光的眼眸。

有那麼一瞬間,他心中翻滾出了一陣暴虐嗜殺的欲望。

自從拜入禪師門下後,他就很少殺生了。一來是因為他不想被這欲望所驅使,二來是髒,處理起來太麻煩。

她的手很軟。

隻要他使點兒勁,她一定會喊疼。

不止疼,他還想一寸寸地掰斷了。

可是再對上她黑白分明的眼睛的時候,在他胸中呼嘯著的不安與狂躁,霎時間,奇異地冷靜了下來。

他閉上眼,就像昔日禪定一樣,不去看她。

然而一閉上眼,就看到她在車上,努力穩住平衡,哆哆嗦嗦地爬過來,非要和他一起執韁。她力氣太,動作也笨拙,幾乎拽不住繩子,手心被磨出了紅痕,卻還憋著一聲不吭。

當馬脫韁的那一刹那,他第一反應是先去看她。

她好歹還是他的妻子,是個病弱的女人,他和她之間也沒什麼深仇大恨,非要看著她死。

但是,這不像他。

這不該是他。

在他眼裏,不論男女,不論老少,都是一具皮囊,那些老人、孩子和女人,對他而言,沒什麼差別。所謂的老吾老,幼吾幼,他根本不在乎。更不要提因為對方弱了點兒,就要多照顧一點兒。

他們都是人,都是在七情六欲的苦海中掙紮著的人。

他隻要站在岸邊冷冷地看著就夠了。

看著他們沉沉浮浮,他們那些好的或是壞的感受,都與他無關。

有時候,這些水沫也會濺到他臉上,讓他感覺出來一點兒喜怒哀樂。但他很快就能擦個幹幹淨淨,繼續看著他們。

予樂為慈,拔苦為悲。

他們的痛苦讓他覺得高興,高興了,他能趺坐下來,為他們講經頌法,拯救他們脫離無邊的苦海。

可是現在不一樣了。

好像有一隻手扣住了他的腳踝,想要把他往水裏拖。

他就這麼被拽進了水裏。

那些未知的奇異的感受,如同一個個浪頭,撲麵而來。

想要擺脫心底的煩躁而不得,衛檀生再一次閉上眼。

可是一閉眼,那些畫麵就像扭曲的鬼影,紛紛往腦子裏鑽。

他眼前看到的。

是那窄窄的肩頭,落滿了雪花。

她咬著牙,顫抖著背著他。弱不禁風的身子好像馬上就能被他壓塌。

她不肯撒手,吃盡了一嘴的雪,仍一步一個腳印往前邁。

這到底是為什麼?

為什麼他碰上的人,都這麼自以為是。

那山匪是這樣,她也是這樣。

還以為他會感激不盡是嗎?

衛檀生冰冷的右手掐緊了佛珠,一粒一粒,掐得緊緊的。

而一隻手,卻被傳來的溫度,漸漸地焐熱了。

雪花自洞外吹過,打著旋被卷入了半空中,高高地飄起,一路飄到了道旁。

道上車架散亂,一地狼藉。

那裏,有幾十個沿途追來,如狼似虎的山匪。

為首的那個,正蹲在地上看車轍與馬蹄印。

車轍疊著馬蹄印,馬蹄印疊著車轍,亂七八糟。再往前,車轍沒了,馬蹄印卻還在。

男人看了眼道旁的山坡,直起身,吩咐一對人繼續往前,另一隊人則跟著自己往坡下走。

男人握緊了腰側的佩刀,嘴角扯出抹冰冷的弧度,微露出的齒麵就像森白的獠牙。

這麼多年過去了,然而當年慘烈的景象仿佛還曆曆在目。

衛宗林帶過去的兵,殺了他大部分的弟兄。

而他生的那子,放了一把火,火勢迅猛,將寨子燒了個幹幹淨淨。老六和其他人的屍體都沒給他剩下。

他這六弟,人蠢沒腦子,此前還替他求情,哪裏知道自己同情的是個狼崽子,最後骨渣都沒留。

他那麼多兄弟全死在了山上,而他在所剩不多的兩個兄弟的掩護下,這才如同喪家之犬一樣倉惶地逃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