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看見惜翠癱倒在他眼前時,他的確如衛楊氏所的那般,麵上血色頓失。刹那間,衛檀生差點以為他又要失去她了,鋪蓋地的無能為力感席卷了四肢百骸,平日裏的鎮靜與優容在此刻間,全都化為了飛灰,隻餘吞噬肺腑的惶惶不安。
他慌忙抱住她,急急忙忙地驅車趕到了醫館,輾轉又回到了衛府。
如果她要離開,他什麼都做不到。
她來自異界,前兩次她還能陪在他身邊,不過是他足夠幸運的緣故,倘若這一次她離開了,不願再見到他,三千世界,茫茫人海他束手無措。
前半生,衛檀生自覺他冷心冷眼,居高臨下俯看苦海翻波,如今卻再也做不到了。
衛楊氏又了些什麼,惜翠都沒太聽清楚,隻瞧見她嘴唇一張一合,笑意怎麼壓也壓不下去,孫氏也在一旁笑著了些什麼。
衛楊氏看惜翠麵色蒼白,怔愣愣的模樣,心裏歎了口氣,倒是能理解她這幅反應,笑著想道,翠娘她初為人母,怕是一時間沒反應過來呢。她當年剛懷上大郎的時候,也是嚇壞了。
想到這兒,衛楊氏更憐惜了兩分,再見她麵容瘦削,搖搖欲墜的模樣,心想,回頭定要安排廚下,好好給她補上一補,養得健壯一些才好。
衛楊氏也沒多攔著她什麼,囑咐了兩句後便站起身,叫孫氏一起同她出去,留衛檀生與惜翠好好會兒話。
衛楊氏心裏高興,賞的劉大夫的錢多,劉大夫自然也是高興的。
不管旁人心裏在想些什麼,表現出來的都是一副喜不自勝的模樣。
惜翠也下意識地扯出一抹笑來。
這是個意料之外,又情理之中的產物。
惜翠愣愣地想。
衛檀生在她身側坐了下來,看著她平坦的腹,紺色的眼中也有些猶疑和困惑。
他想要個孩子,想要她為他生個孩子。
衛檀生眼睫低斂著。
他雖不能理解世人對兒女的癡愛,但他卻是知道,孩子是牽絆一個女人最好的方式。
可真當她到來了,他反倒猶豫了。
她可會怪他?
“翠翠。”衛檀生抬眼,雖還是微笑著的模樣,但笑容難得有些狼狽,“你有身孕了。”
惜翠有些心累。
她知道她懷孕了,用不著這變態再提醒一遍。
她不是沒想過如果意外懷孕了會怎麼樣,她沒那麼喜歡孩,大概率也是選擇不要。
可是當這個事實真的擺在她麵前時,惜翠發現,她好像並不能當機立斷地選擇去還是留。
原著中沒有指明吳惜翠是什麼時候死的,但根據書中的劇情推測,大概也就是她和衛檀生成親一年多以後。
也就是,她還有一年的時間,一年的時間足以將孩子生下來。
隻是,她能生下來,卻不能撫養它,權衡之下,倒不如不生,在胚胎還未完全發育成型之前,拿去它,對它和她而言,或許都是最好的選擇。
生與死,對衛檀生而言,沒有任何差別,不論死亡或是新生,都不曾帶給他一絲一毫的觸動。
但如今好像有了些變化。
他如同佛陀第一次出遊迦毗羅城,第一次觸碰到新生。
青年的指尖輕輕一顫,落在她平坦的腹上,才一個月,並未顯懷,什麼都感受不到。但衛檀生卻不自覺傾身貼了上去,眼前好像蓮花綻放,鮮淨可愛。
他抬起如玉的臉,麵色遲疑。
這便是生,與死相對。
思及,他有些嫉妒,眸光一暗,卻又有些歡喜,但最終歡喜還是戰勝妒意。
指尖探入衣擺之中,掠過她平坦的腹,他第一次感受到了新生的美妙與俗世的歡喜,不由得揚起了抹笑意,眉眼宛若一彎朗月。
“翠翠,我與你有女兒了。”
若是從現在算起,等到她出生或許是年末。
衛檀生甚至能想象出來,到時候帝京漫的白,又貼滿了紅,他們一家三口一起守歲、祭瘟神,換門神,用烏金紙剪上許許多多的螞蚱、蝴蝶,為她倆戴上滿頭的“鬧嚷嚷”。
年歲再大一些的時候,他便能牽著她一起去拜年了,她留的鬢發想來已能垂在額前,能係上大紅的繒繩。
翠翠會在屋裏等著他們父女二人,他們一家人,一起燒著爐,飲下屠蘇酒。
他幼時的磨喝樂或許還在,過兩他便去找找看。
這俗世的歡喜,他並不討厭,甚至反應過來後,高興得忍不住溢出些笑意。
如此一來,她定不會再離開他,他們會一直在一起。
衛檀生握住她的手,嘴角上揚,仰視著床上的她,像是癡癡地凝望著自己的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