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來陸苗又跟著父母去了幾次醫院,在江皓月醒著的時候。

孩似乎都喜歡跟比自己大的朋友玩,陸苗也不例外,更何況她還覺得江皓月長得很好看。

他的眼睛顏色比她的要淺許多,是那種霧蒙蒙的褐色,陸苗想到語文書插畫裏畫的山,遠遠的,安安靜靜的。

江皓月的確安靜。他可以一動不動盯著花板,一看就是一下午,這個年紀的孩子沒有他那樣的。用林文芳的話,這叫“乖巧”、“老實”,全是好詞,陸苗一次都沒被那樣誇過。

見著外頭的氣晴朗,陸苗拉開窗簾。

太陽曬進病房,江皓月的頭發被染成了漂亮的金色。

然後陸苗又開始跟他聊了:“哥哥,你什麼時候能好啊?醫院不能踢毽子,我想出去玩。”

“你有沒有組裝過機器人啊?我會裝哦。”

“哥哥,你知道奧特曼嗎?我有一張五血奧特曼的遊戲卡。”

“哥哥,我可以摸摸你的頭發嗎?”

江皓月不怎麼話,但陸苗的多了,他也還是會回答她的。

“你能不能別話了。”

“哦。”陸苗悻悻然地閉了嘴。

她爸爸媽媽不在,病房裏沒有什麼可以玩的,陸苗被江皓月那句話稍稍打擊到了,眼睛這裏瞅瞅那裏瞅瞅,十分刻意地繞開他。

湊巧,她目光掃過他床邊的垃圾桶,發現裏麵躺著一個眼熟的東西。

再定睛一看,沒錯——巧克力!完全沒有開封過,她最喜歡的堅果口味。

江皓月把她送的巧克力扔了。

今早陸苗出門時,選了老半,才痛下決心要把它帶給好看的哥哥。哪知道她一送他,他就隨手扔了。

陸苗簡直不敢想,之前送的那些巧克力,那些葡萄幹口味的、脆米口味的,夾心的……

“你是傻瓜嗎?”她氣得直罵他:“你不吃不會給我吃嗎?”

於是,江皓月看著她從垃圾桶裏翻出那塊巧克力。

“撕拉”——動作流暢地扯開包裝。

“哢、哢”——匆匆嚼了幾口。

“咕嘟”——吞下了。

她邊吃還要邊瞪他,吃完後的第一句話是問他:“還有沒有?”

學一年級的期末成績單上,班主任對陸苗同學的正麵評語是“性樂觀”,林文芳覺得,更恰當的評價應該是“性沒心沒肺”。

砸吧砸吧回味著嘴裏的甜味,陸苗為“江皓月不喜歡她”這個她終於感受到的事實氣憤了大約十秒。腦內靈光一現,她忽然想到,這樣的話自己以後每次來看江皓月,可以擁有整整三塊巧克力了。

這樣一想,陸苗又開心了起來。

江皓月出院時,已是深秋。

治療費、營養費、複健的錢、請護工的錢,還有零零碎碎的其他費用,數月下來幾乎把陸永飛的家底掏空。

江義不是個善茬,陸永飛這邊的態度越好,他的氣焰越盛。最近一次,他開口向陸永飛要精神損失費,錢給到江義那裏,就像扔進一個填不滿的無底洞。

陸永飛一家賣完房子,搬家搬到了江家的隔壁。

那是一棟違規搭建的民房,統共四樓,住了十幾戶人。租金便宜,但環境差了些。廁所和淋浴全是公用的,最底層有人搭了個大棚,用來種菜和養家禽,走近的話氣味不大好聞,陸永飛承諾陸苗的雞就養在那兒。

專門請一個護工每日看護的費用太貴了,陸永飛和林文芳先前就商量好了,等江皓月大致恢複了生活自理的能力,他們可以抽空照顧他。

江皓月家住在民房的二樓,雖然他裝上了義肢,但是康複訓練還沒有徹底完成。

於是,江義負責搬輪椅,陸永飛來把江皓月背上樓。

陸苗也來幫忙了。她左手提著水桶,懷裏抱了個臉盆,跟在陸永飛後邊,一步一步往台階上走。

這是陸苗第一回,直觀地感受到江皓月受的傷有多嚴重。

平時他躺在病床上,她心裏偷偷地羨慕他,可以這麼久不去上學,不用早起,不用寫功課。

她以為等他出院了,就等同於他的腳傷好了……

陸永飛右手手臂抬著江皓月的右腿,左手環著的,是一節空空的褲管。

每往上走一級台階,垂下來的褲腿就會跟著晃蕩一下。

陸苗的目光死死追隨著那裏的動靜。

江皓月的重心不穩,被背著明顯是不舒服的,吃力扒著的姿勢好像隨時都會從陸永飛背上掉下來。

陸苗看見了,替他著急,卻不知道自己能做什麼。深思之後,她把懷裏的臉盆調整了一下方向,開口朝外。

江皓月到家以後,跟幫他拿盆的陸苗了聲:“謝謝。”

“我、我會很經常來找你玩的!”陸苗扯著嗓子保證。她心裏忍不住很後悔,這段時間吃掉了那麼多巧克力。

江皓月沒搭她的腔。

倒是陸永飛夫婦聽了陸苗這話,深感欣慰。

——倆孩感情真好啊。現在不用給陸苗巧克力作酬勞,她就已經這麼願意找江皓月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