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更半夜,林文芳回到家。

進門後,她先進廁所,洗了把臉。

陸永飛在外麵可能有人的事,她已經知道好些年了。起初她抱著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想法,不願意去撕破臉,探個究竟。娘家人和朋友也總是那麼勸她的——你們有了苗苗,外麵那些鶯鶯燕燕隻是一時新鮮,男人耐不住寂寞,但總歸會回家的。

可後來有一,被她親眼撞見了。

那女人並不是很漂亮,身材普普通通,隻是看著比她年輕一些。

回來後,林文芳對著鏡子裏那張粗糙蠟黃的臉,忽然意識到,自己真的變得好老好醜。她又想起,自己剛嫁給陸永飛的時候,也是個非常漂亮又愛美的姑娘。

然後就忽然地,再也無法忍受。

無法忍受他存私房錢,無法忍受他加班、遲回家,無法忍受他不夠關心女兒,無法忍受他衣服上偶爾的香水味,無法忍受他一星半點的冷落……

今,陸永飛對她:“再吵下去不是辦法,我們分居一段時間”,他收拾東西走了。

崩潰之下,林文芳去了趟娘家。

不出意外,所有人都在勸她示弱,勸她忍一忍,勸她“孩子都那麼大了”、“男人就是那個德行”、“家家有本難念的經,糊糊塗塗就過去了”,“你一把年紀了,帶著孩子,瞎折騰什麼呢?”。

恍惚間,她發現自己正頂著一張麵無表情的、寫著“老女人”三個字的皮,皮上貼著廉價處理的標簽。

最後,該講的全講完,終於有她話的餘地。

林文芳對勸阻的眾人:“我想離婚。”

輕鬆的是出這句話的那一刻,沉重的是,該如何回到家麵對陸苗。

關上水龍頭,掛好擦臉布,林文芳朝鏡子中的自己笑了笑。然後,躡手躡腳地進了女兒的房間。

房裏開了盞床頭燈。

昏黃色的光線,柔和地包裹住伏在床邊的少年和床上的女孩。即便是在睡夢中,他仍緊緊地牽著她的一隻手。

床邊放著水盆,女孩的頭上放著用來降溫的毛巾。

林文芳悄聲走近。

少年從那個明顯不舒服的姿勢,悠悠轉醒。

長睫輕顫,他緩緩地睜開眼。少年的容貌精致,突出的美麗令人想到擁有鮮豔顏色的蝴蝶,可惜是折了翼的——她眼神掃過他空掉的左腿褲管。

“芳姨。”

江皓月看著她,用嘴型喊了她一聲。

林文芳回過神,衝他點點頭。

江皓月指了指外麵。於是,他們走到外間去話。

“陸苗發燒了。”

他:“聽下午的時候,她就從學校回來了。”

“下午?”林文芳皺起眉。

“嗯。”

現下陸苗在睡覺,江皓月直接了當地問了平時不方便問的話。

“您和陸叔兩人,是怎麼打算的?”

林文芳下意識想瞞他,畢竟他跟陸苗親,萬一他轉頭對陸苗了……不過,她的視線和他對上,這孩子的眼裏寫滿了通透。

——看,連一個外人都看出來了,這事她想瞞,又能瞞多久。

“反正,苗苗會跟著我。”

思來想去,她最堅定的事隻有這個。

江皓月沒有繼續問下去。

“陸苗燒已經退了,但您還是心照看著。她之前燒得迷糊,嘴裏喊著‘鳳爪、奶茶、麻辣燙’,可能是想吃。”

林文芳應好。

“辛苦你照顧她,時間很晚了,你快回去睡覺吧。”

江皓月走後,她在女兒床邊,呆愣愣地坐了許久。

摸著女兒病中蒼白的臉,林文芳對自己:要不然,為了女兒再忍忍?

……

陸苗想吃的鳳爪,是他們巷子門口那家奶茶店的。

別處做不出那種獨特的酸辣香麻,他們店賣的泡椒鳳爪是老婆婆在家自製的,不大的罐子總共泡不了幾個鳳爪,賣光了下一次不知道什麼時候才有。

陸苗發著燒,卻做了一晚上的美夢。

她夢見自己嫁給一個有錢人,他把奶茶店的鳳爪全買下來了。

抱著沉甸甸的罐子,男人在鋪滿鮮花的道路另一頭等她。

她拎起裙擺,揮著手,高高興興地衝他跑去。

邊跑,邊堅定地喊出他的名字——“江皓月!”

他單膝下跪,準備將裝泡椒鳳爪的罐子遞給她。

“江皓月……”

陸苗喃喃著醒來。

“苗苗?”

林文芳打了個哈欠,手下意識地摸上她的額頭。

“你醒了,身體有哪裏難受嗎?”

“媽……”

陸苗撐起上半身,腦袋仍在犯懵:“我的泡椒鳳爪呢?”

“還在做夢呢?”林文芳撲哧笑出聲:“泡椒鳳爪?太辣了,你生病不能吃。”

她吸吸鼻子,舔了舔沒滋味的唇。

“我的鼻子塞住啦,”歪頭倒向媽媽的懷裏,陸苗奶聲奶氣地跟她撒嬌:“泡椒鳳爪一辣,不定就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