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失去一條腿開始,江皓月的人生似乎就與“勇敢”這個詞再無關係。

他心翼翼不使自己看上去狼狽,裝出一張不在乎的臉,每一步走得慎之又慎。為了奪回陸苗的錢打得那場必輸的架,讓他在醫院躺了數月。

做傻事的那晚上,江皓月最開心。

他滿臉是血,狼狽地倒在地上,看著上月亮。

他想起很多年前的垃圾角,他被霸淩,無法站立,滿心絕望時陸苗來了。

她要拖著他走出那裏,但她沒有力氣,他對她“鬆開我吧”,陸苗回答“不要”。

時至今日,陸苗仍舊沒有鬆開他。

她來了市,她給了殘疾的乞討者自己打工的錢。

身體哪裏都疼,可是比痛更強烈的是興奮,江皓月告訴自己:我在漸漸地成為足以和陸苗相配的人。

他懷抱著希望,並且心存僥幸,她也是一樣的。

每當江皓月開始害怕的時候,他就一遍一遍地跟自己:他和他的苗苗,哪有隔夜仇啊。

隻他振臂一呼,她立馬傻不愣登地抄起家夥,跟在後麵。誰不同意,她人擋殺人,佛擋殺佛。而他也怕的,怕她那種不管不顧要跟他走的勁,這個傻乎乎的姑娘,不怕苦不怕累,不知世事的艱辛。

下一次見麵,由他向她跑去。

江皓月用信封裝起搶回來的那兩百塊錢,時不時拿出來看一下。

他經常跟陸苗父母通電話,他知道她回去後選擇了複讀,高四讀書很努力,他知道她上了第一誌願,專業選了獸醫學,知道她在兼職做家教,大學參加了音樂社團……

而他也跟陸苗的父母自己的近況,他獲的獎、拿的獎學金,他在大三還清了他父親欠下的債務。大四上學期,他被航工程研究院提前錄取,未來將從事航技術研發的工作。

江皓月大四的寒假,陸苗大一。

他訂了機票,準備回去跟她一起過年。

這事是陸永飛和林文芳答應了的。所有的一切,好像都在往一個好的方向發展。

時隔四年,江皓月回到這個他長大的城市。

陸苗的學校放寒假時間比他的晚,江皓月打算接她回去,在他見到她父母之前,先見她一麵……如果他們在過年的聚會場合見到對方,未免有些太生分了。

因為沒有陸苗的手機號,他直接去了她的學校。

陸苗不在寢室,她的舍友對他:“吃晚飯的時間點,陸苗應該會在李子羨那邊。”

江皓月問:“李子羨是誰?”

舍友看他的目光有點奇怪,大概是因為他自稱陸苗從的摯友,卻連這個都不知道。

“李子羨是陸苗男朋友啊。”她答得理所當然。

然後,江皓月渾渾噩噩從大學校園裏出來。

他沿著紙條上的地址,找到眼前的住所。

他不太懂自己在幹什麼,忽然沒了目的地似的,滿目茫然……腦海中唯一清醒的事是,快點見到她。

陳舊的居民樓,二樓有戶人家開著窗子做飯。

起初江皓月沒意識到那是陸苗。他沿著樓梯往上走,聽到有人在笑,她往鐵鍋裏撒蔥花,鍋鏟顛得風生水起。

他在二樓站定,隔著一扇大開的窗,與正好看過來的她對視。

陸苗長大了。

江皓月想象過很多次,她為自己洗手作羹湯的樣子。

更早一些的時候,他們擠在的旅館,她圍著一個電磁爐,給他煮麵。

從那時候起就特別想娶她了。

隨意挽起的長發,未施粉黛的臉,陸苗係著圍裙,眉眼間一派幸福的笑意。

江皓月忍不住也朝她笑。

她的表情,卻在分辨出眼前人是誰時,冷不丁地凍住。

“江……”

無意識地呢喃出他的姓氏,餘下兩個字消失在唇舌間。

靜默數秒,陸苗重新揚起笑臉。

她管他叫了聲:“哥。”

一念之間,滄海桑田。

“誰啊?”身後的夥子聽到動靜,湊到窗邊。

陸苗轉過頭,跟男生解釋。

“我跟你過的,從跟我一起長大的……我哥,江皓月。”

“哦!”夥馬上反應過來。

他衝站在外麵的江皓月露出一個大大的笑,立刻拉著陸苗一起過去開門迎接。

陸苗和江皓月不像是久別重逢的舊友,麵對彼此,氣氛尷尬得難以掩飾。

“好久不見。”他。

“好久不見。”她應。

幸好陸苗的男友是個自來熟。

他老老實實跟著陸苗叫了聲“哥”,主動走上前,跟江皓月自我介紹。

“我聽過你好幾次,終於有機會見到了。你好,我叫李子羨。”

江皓月垂眸,看了眼他伸過來的手。

那男的手上戴著一條平安繩,紅色很新,很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