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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他又問。李麗還是不搭腔,而且炒菜時鍋鏟撞擊鍋頭的響聲異常刺耳。他站在洗菜池旁,一邊殺塘角魚一邊思忖,是不是自己在什麼地方又惹她不高興了。他努力地回想這些天來自己都幹了哪些事,什麼事情有可能會引發她生這麼大的氣呢?不一會,塘角魚殺好了,他把魚放進碗裏,擱在灶台上。“拿去凍起來吧,寶寶今晚吃牛骨髓蒸蛋。”

李麗終於開金口了,吳啟明提起的心也終於放了下來。從她的口氣可以判斷,她這次生的氣並不是衝著他來的。吳啟明把魚放進冰箱後,轉身問寶寶:“寶寶,外公外婆呢?”

寶寶自顧張大嘴巴盯住電視屏幕,看都不看他一眼。雙雙說:“外公外婆拿東西走了。”

吳啟明驚詫地說:“走了?他們走了?”

雙雙隻是朝他點點頭,沒說什麼。他的第一反應就是打開書房房門,走進裏邊掃視一遍。房間裏被子疊得整整齊齊164的,那些老人的日常用品都不見了。吳啟明帶著疑惑走進廚房,問李麗兩個老人怎麼說走就走了,是不是發生了什麼事情。李麗似乎不太願意正麵回答這個問題,她隻是輕描淡寫地說:“哎呀,人家想走就走唄,走了落得清靜。”

見她這麼說,他也不好再追問她什麼,免得又傷和氣。可是他還是對兩位老人的去向放心不下,因為老人的離開,也帶走了他心中一個巨大的謎團,以至整個晚餐他都吃得心不在焉。放下飯碗,他對寶寶說他有事要到辦公室去加班,就出門了。吳啟明騎著老黑狗行駛在大街上,他的初步判斷是,李麗和兩位老人家一定發生了比較大的衝突,而且這次衝突是前所未有的,所以把老人給氣走了。一般情況下,老人是不會和自己子女太計較的。,吳啟明出現在招待所房間的時候,嶽父嶽母都感到有些吃驚,不過很快就坦然起來。

他們似乎曉得,吳啟明肯定會過來看望他們的。他首先打聽他們是否吃了晚飯,嶽母說現在招待所的飯菜特別好吃,品種很多而且價錢便宜,一個人吃三塊錢就可以吃得很好也很飽了。嶽父對嶽母的說法不以為然,他說飯堂飯菜好是好,可是吃飯時總覺得很沒有氣氛。三個人繞了一會彎後,嶽母忍不住還是首先切入了主題。她忿忿不平地說,李麗管的事情也太寬了,他們隻不過參加了一個活動,認購了一種叫樂哈哈的飲料,想不到她就生氣了,還命令他們把帶回家的三箱飲料拿出去扔了。其實這種飲料是一種新產品,老人小孩喝了都對消化係統有好處。嶽母當即叫嶽父從門旁的幾隻紙箱中取下一隻紙箱,將包裝撕開,然165後拿出一小盒飲料遞給他,還給他拿了一條吸管,非要他當場喝了。吳啟明不想讓老人掃興,便很認真地先看了看包裝,然後慢慢地吸食起來。這種略帶酸醋味道的飲料其實是一種菓醋,和商場裏賣的醋差不多,隻不過經過稀釋了還加了糖,加了果精,所以喝起來便有點酸中帶甜的味道,就像是吃帶澀味的青蘋果。他還沒喝完,嶽母就急切地催問他好不好喝,他不想如實地告訴他們他的感受,他隻是嘴含著吸管不住地點頭。終於把一盒樂嗬嗬喝完了,在兩位老人目光的熱切注視下,吳啟明說:“味道不錯,就是有點酸。”

嶽母說:“苦口良藥嘛,酸也是良藥,才是好東西哩!”

嶽父說:“吃酸東西對心血管有好處,利於減肥。”

吳啟明心裏明白,他的這一喝,這一表態似乎是在做一種類似裁判的工作,過後就得在李麗和嶽父母之間作一個誰是誰非的評判。同時他又有點像是質檢員,必須要對這種產品進行分析和認可,最終作一次莊嚴的投票。這樣,他就不得不再次仔細調査這種產品的來路和身份,一會琢磨小盒子,一會又看看紙箱。嶽父看見吳啟明如此認真,便解釋說:“這種產品曾經獲得過巴拿馬國際金獎,原來衛生廳的杜處長一下子還扛了八箱回家呢。質量肯定沒有什麼問題,如果有問題人家衛生廳的人還喝嗎?何況人家還是處長呢!”

嶽母說:“小吳啊,也是你這種性格才跟李麗過得這麼久,要是換了別人,可能早就跟她離婚了!你說,我們老人花自己的錢做點有益健康的事情,關她什麼事?她還生氣,還想扔我們的東西。你看看,我們還有人權麼?”

166吳啟明說:“她這樣做是有不對的地方,一家人嘛,就是有天大的事也要好好說,好好商量嘛!”

嶽母說:“她這種脾氣我和她是沒法過了,我就跟老頭子說,走,走,走,我們走吧,惹不起我還躲不起嗎?我們就這樣搬出來了!”

嶽父說:“秋天也快到了,我們住這裏也挺涼爽的,還有風扇。”

吳啟明說:“爸,媽,我覺得,你們兩位老人家還是搬回去住好一點。過兩個月國慶中秋就到了,一家人團團圓圓過多好,人家從美國台灣大老遠的還坐飛機回來過呢!你們剛出來,寶寶還念叨哩!”

一番話,讓兩個老人沉默良久。忽然,嶽母嗚嘛嗚哧地抽泣起來,哽咽道:“我就是放心不下寶寶,雙雙還不是很懂事呢……”這次交流的成果令吳啟明自己都意想不到,嶽父嶽母最後都表示同意與李麗摒棄前嫌,還原則同意搬出招待所回去和他們住,但時間不是現在,他們要等到進新房的那天才一起過去。臨別時,他還接受了兩位老人的要求,將兩箱飲料拉回去喝。即使李麗不喝,他自己也要下定決心把它喝完。李麗看見吳啟明又把飲料抬回家來,便曉得他剛才幹什麼去了。她沒說什麼,若無其事地坐在沙發上看電視劇。寶寶和雙雙在另一間屋子裏玩耍,吵鬧聲不絕於耳。吳啟明撕開了一隻飲料箱,取出一盒飲料,插上管子,坐到李麗旁邊慢慢地喝了起來。李麗瞟了他一眼說:“這種三無產品你也敢喝啊?”

吳啟明說:“我看過說明了,喝了沒有壞處,還減肥哩!你喝不喝?”

李麗沒好氣地說:“我又不肥,喝什麼呀?”

吳啟明說:“我看產品本身沒什麼大問題,問題是它是通過傳銷形式銷售的,專門哄騙一些沒多少分辨力的老年人和婦女,還死貴!”

李麗說:“我爸我媽這種人很容易上當受騙的,沒什麼識別能力。167我說了他們還生氣,不說嘛又是自己的老爸老媽,真氣死人了!”

吳啟明說:“我已經去給你們當和事佬了,他們答應搬回來,不過等新房好了再一起過去。你看怎麼樣?”

李麗說:“他們這是自己找台階下。其實我也沒想要跟他們鬧僵,是他們自己要這樣的。”

吳啟明說:“我們做子女的總得讓一點,忍一點。每個人都會老的,等我們老了,寶寶也這樣對我們怎麼辦?”李麗鼻子裏哼了一聲說:“吳啟明,你少來教育我,我曉得你總是唱白臉,我連五髒六腑都變黑了,我什麼都不是。哼!寶寶,出來,我們睡覺!”

他想不到和李麗的談話會是這樣一種結果,自己為了彌合她和父母之間的裂痕,兩頭奔走不說,還喝了一肚子醋,到頭來還是受了兩頭氣,吃力不討好。他帶著鬱悶的心情走進衛生間,扭開花灑,讓清涼的水嘩嘩地淋到身上。第二天上班路上,吳啟明因為走神差點撞了一個女孩,這使他忽然想起了大妹。這幾天太忙,他竟然把大妹給忘了。他到辦公室坐了一會,見沒什麼事,就溜出去看大妹。他來到招待所,大妹正準備出門。她說這兩天服務員老來傕她交房錢,晚上還接到陌生男人的電話,她感到很害怕。他說這幾天事情太多工作太忙,所以一直沒有空閑來看她,他還問她工作上的事情怎麼樣了。她告訴他,這幾天已經找到了兩個地方,都是幹服務員。一個地方是酒吧,包吃包住一個月三百五十元。另一個地方是酒樓,包吃包住每月四百元。後邊這個酒樓要交五百元押金,而酒吧則隻要三百元押金。吳啟明問她想幹吧女還是想當服務員,她說什麼都不想幹,她希望能找到更好的更能掙錢的工作。他開導她說,現在城市裏滿街亂跑的人都是沒幾個有正經活幹的。有的人兜裏168還揣有大學生研究生文憑呢!像她這樣沒文憑又沒技術的,能到酒吧酒樓裏幹活就巳經很不錯了,是因為她還年輕,如果再老一點就沒有人要了。大妹想了很久,才勢強地說:“那就先去看看吧。”

然而,盡管大妹答應先幹再說也還不是馬上就可以幹的,她還得等吳啟明去幫她交押金,還要給她買一些日用品。他的錢包裏沒有那麼多錢,隻得又打李麗那筆裝修費的主意。18安頓好大妹,建軍和二哥又風塵仆仆地來了,他們是送報告來的。一見麵,吳啟明就詢問二哥的傷勢,看見二哥左眼角上確實還留有一處淺淺的瘀痕。他便有些憤怒說:“現在一些警察素質很低,動不動就動手打人,簡直是無法無天了!”

想不到二哥倒是很大度,說:“沒卵事,就算是挨狗咬了一嘴。”

他們這次沒像上次那樣提雞鴨來,而是兩人各背了一袋大糯,打算一袋給吳啟明,一袋送給李家琪。吳啟明說以後出來不要帶東西給他了,至於有關領導,人家要的禮他們也送不起,這種禮品又怎麼送出手。二哥不以為然,他還特別強調,這是香糯,生長期達四個多月,畝產才三四百斤呢。看見他們那認真的樣子,他便忍不住想笑。登記住宿的時候,建軍告訴吳啟明說,這回不用他掏錢了,他們已經籌到了一筆活動經費,晚上還要請他喝酒呢。他向他們打聽從哪裏籌到的錢,建軍得意地說:“羊毛出在羊身上唄,村裏向各家各戶攤派的,這次每戶十元,差不多湊到了八百元。聽說是籌款用來聯係修大橋的,那個老三一個人又169讚助了一千塊!”

吳啟明問老三是誰,建軍說是閹豬老岑家那個二流子,因為強奸啞巴挨抓去勞改了幾年,他現在專門做殺豬賣肉生意,都孕財了。吳啟明心想,要是自己手上有錢,也不會讓他們這麼亂花鄉親們湊份來的錢,錢少更要花在刀刃上才是。鄉親們都不富裕,還願意拿出錢來讓建軍他們跑機關,真是不容易呀!然而,這年頭辦事多難呀,沒有錢辦事就更難了,更何況是來辦跟人家要大錢的事呢!安排好住宿,建軍和二哥洗了把臉,吳啟明準備帶他們去扶貧辦。臨出門,建軍又背起了米袋。吳啟明說:“建軍,你扛米袋幹什麼?”

建軍不解地說:“我們不是要去李主任那裏嗎?”

吳啟明笑說:“你想這樣扛一袋米到辦公室送給人家麼?誰好意思收你的呀?先放下來吧!”

建軍說:“那就晚上送到他家吧。”

吳啟明笑說:“你們呀,出來辦事得動一動腦筋才行,否則,人家非把你趕出門不可!”

建軍趕忙把米袋放下來,憨笑說:“你們大城市大機關,做事情也太講究了。”

三個人再次見到了李家琪,他認真地看了上報文件,然後對吳啟明說:“小吳,這個報告算是比較接近我們討論項目的要件要求,先放我這裏吧。批與不批,得與不得,我不敢給你打保票。不過,我會盡力幫你們的。怎麼樣,還有什麼交代嗎?”吳啟明說:“那就先謝謝李主任啦,我們等你的好消息!要是李主任給麵子的話,我們今晚想請你吃頓飯,我把我們朱主任也一起請來聊一聊。”

李家琪做了一個為難的表情,說:“吃飯就免了吧,我這兩天都安排得滿當當的。朱岩我也很長時間沒和他聊了,以後有機會再說,下次我請你們!”

吳啟明說:“如果你忙,那我們以後再說。還有,村長他們給你帶了一170袋自己種的香糯,你看怎麼拿給你呢?”

李家琪嗬嗬笑說:“既然是自己種的,那肯定是綠色食品了,這個我就不客氣了。下次你們方便的話,帶點自己種的紅薯玉米給我,我老婆愛啃那些東西。”

出門時,李家琪還親自把他們送到電梯口,他叮囑吳啟明,把糯米放到招待所的服務台那裏,他會派人去取。李家琪喜歡農家的土特產品,這使吳啟明頗感意外。二哥和建軍更像是已經得了三十萬一樣得意洋洋,因為他們的一番心意沒有白搭。建軍說他早就聽說城裏人喜歡土貨,吃的東西越土越好,什麼土雞土鴨土魚土狗,什麼不放農藥就喜歡什麼。他還問吳啟明是不是也這樣。吳啟明想了想,說:“不一定吧,每個人都想吃綠色食品,哪有那麼多呢!”

吳桐來短信問他在忙什麼,怎麼這些天老是見他遲到早退的。他馬上打電話給她,問她想不想過來一起吃飯,她說下班了會跟他聯係。吳啟明還想到了農豐收,結業後他們隻通過幾次電話,再沒有時間見麵。剛好農豐收還到過平用,見過二哥和建軍,幹脆叫他也過來喝兩杯。吳啟明他們選了一間大排檔,點了兩斤狗肉和兩斤魚生,再加一個湯炒兩個菜,農豐收和吳桐也陸續到了。農豐收見到二哥和建軍,都親熱地又握手又遞煙。吳啟明特意給吳桐介紹了二哥和建軍,又把她介紹給他們認識。吳桐瞪大眼看了一會,說:“你們兄弟一點都不像。”

二哥說:“我們三兄弟,一個不像一個。”

吳桐說:“二哥,很多人都說我和啟明哥長得倒有點像呢,你看像嗎?”

二哥左看看右看看,點頭說:“嗯,是有點像,特別是眼抽”附。吳桐和吳啟明聽了都哈哈大笑起來。建軍摸不清吳桐和吳啟明是什麼關係,隻是忙著倒酒,不時用餘波觀察他們。幾杯桂林三花酒進肚,幾個人的話頭漸多了起來。二哥邊吃邊向吳啟明講述回去重新辦文的經過,當說到被那個肥婆陷害和被兩個警察毆打的情節時,他禁不住將衣服掀了起來,讓他察看被打的地方。建軍說:“二哥,你是為了平用村幾百口人挨打的,是為了修大橋挨打的,這杯我老弟敬你!”

剛喝完一杯,農豐收也端起酒杯說:“二哥,你是真正的英雄。來,我也敬你!”

吳桐大體上曉得了二哥受皮肉之苦的情況,忿忿不平地說:“二哥,你為什麼不告他們?”

二哥說:“我哪裏有空告他們呀?想想也真是命裏定的,都說是禍福相依。不說了,媽的,喝酒,喝酒!”

吳啟明看見二哥那副樣子,心裏直想笑,可是他又不敢笑出來。他覺得,二哥在家裏牛逼哄哄慣了,自以為見多識廣,無所不能,讓他在外頭吃點苦頭也好讓他長點見識,日後也學會夾起尾巴做人。吳桐還是有些不明白,二哥他們這麼疲於奔命,這麼跑上跑下的目的是什麼。便問吳啟明說:“哥,你們一見麵就橋啊橋的,到底是什麼回事呀?”

吳啟明說:“這個問題嗬,讓村長告訴你吧!”

吳桐白了他一眼說:“不理你了。二哥,農主任,你們給我灌醉他!”

二哥說:“好,我不是喝多了說酒話,小妹,我們老五那個媳婦能像你這樣就好了。唉,上次二哥和村長去到他們家,我那個弟媳連一個笑容都不給呢!”

二哥這麼一說,吳啟明不覺間有些尷尬起來。吳桐趕忙說:“二哥,你說什麼就當小妹什麼都沒聽見啊!村長,你給我說說橋的事吧。”

172吳桐剛把臉轉過去,農豐收就給二哥遞了支煙說:“二哥,這種事也不能全怪啟明。女人都他媽一個樣的,談戀愛的時候都好好的,成了家生了小孩就什麼都變了。”

二哥說:“哎喲,再變也不能嫌棄我們老家來的親戚呀!農主任,你還沒看見啟明那個嶽母哩。唉,我真的沒見過那種人,太過分了!”

吳啟明簡直有點無地自容了,他緩緩拿起一杯酒,舉向二哥,疚愧地說:“哥,箅我老五對不住你。娶老婆這種事情,就像是下賭注,賭對了是好的,賭錯了也改不得了。就箅是一條路走到黑,你老弟也得走啊!來,這杯酒老弟敬你,請你原諒,也請你多多包涵!”

二哥怔了一下,把酒杯接到手上,睜著一雙紅眼說:“農主任在,吳小妹在,建軍也在,我說一句實在話,要不……不是為了修這座橋,二哥我也……也不願出來受這種氣!這杯酒我喝,我們是兄弟,親兄弟!”

農豐收覺得再喝下去,二哥的話可能會越來越難聽,吳啟明也會愈來愈難受,就自作主張給每個人上了一碗米飯,打箅吃飽了走人。不料二哥並不願領情,他高聲叫道:“建軍,再上一瓶。今晚一定要喝夠!”

正和吳桐說話的建軍嚇了一跳,他征詢了一下吳啟明的意見,吳啟明做了一個埋單的手勢,便埋頭吃起飯來。二哥似乎還是意猶未盡,又大聲說:“上,怕個卵!老子辛辛苦苦,挨打受氣,不喝幹什麼?”

建軍見狀,悄悄過去把賬結了,回來又把二哥架起來。二哥掙紮說:“我不走,喝不夠不走!要走你們走,我要和我兄弟喝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