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2 / 3)

梁進換成了一副嘻皮笑臉樣,說:“謝小姐是大人大量,你們別在一邊煽風點火好不好!我們的恩怨我們自己解決嘛!”

謝芳嘴一撇說:“鬼才和你自己解決哩!”

黃思興衝衝提著一隻大公雞回來時,飯菜都巳經弄熟了。他一心想把這隻公雞殺掉,但大夥都不同意。原因一是有點晚了,肚子也餓了。二是公雞太老了,一時半時煮不爛。黃思有點沮喪地說:“太傷自尊了,我好不容易跑到山腳的農戶那252裏搞到這隻真正的土公雞,你們卻不賞臉,真是吃力不討好!”

何少康建議先將公雞的一隻腳係上一根繩子,綁在廚房的一角,第二天再殺,這樣才有充足的時間可以燉爛一點。黃思聽了,情緒才漸好起來。晚上沒事幹,大家都有點無聊,何少康就建議大家聚堆打拖拉機。可是黃思說打拖拉機沒意思,除非來點刺激的。黃思不打,吳啟明也表示不想打,這樣剛好夠四個人打,人少有人少的樂趣,擂台就設在何少康的臥室兼辦公室裏。吳啟明不甘心這樣呆著,就叫上黃思出去散步。天快黑了,黃思拿上電筒往褲袋一塞,兩個人就出門了。吳啟明覺得,扶貧工作隊既然設點,就應該配置一些日用品,現在什麼都沒有,電視沒有,電話也沒有。他越想越有點來氣,就給陳艾打了電話,把自己的想法都說了。陳艾聽了就大罵鄉黨委政府的不是,他說那些廚具縣裏都不知買了多少次了,每次工作隊撤走鄉裏都接收了。但陳艾說安電話的問題他沒辦法幫他們解決,上幾撥工作隊整天輪番煲電話,一個月話費就搞了一兩千塊錢,縣裏受不了。如果他們有什麼事,可以通過鄉政府轉告。陳艾說他還在吃飯,明天一定督促扶貧辦送台電視機下來。

剛通完話,手機又連續響了幾響。吳啟明一看,都是一堆下午發來的幾個信息,其中兩個是吳桐的,另一個是昨晚一起泡吧的覃醫師發來的,還有一個是氣象信息。吳桐的第一個信息說圖紙已經交給建軍了,建軍又帶了些土特產來,她不曉得他新家的電話,讓他轉告家裏來單位取。第二個信息告訴他,她很想念他,不曉得他平安到達目的地沒有,見了信息馬上回複。女醫生則對他說,昨夜她喝得高了,不過很愉快也很放縱,希望很快能夠跟他再次喝酒。第二天早上,七點多鍾了大家都遲遲起不來。原來都是被廚房裏的那隻大公雞鬧的,大公雞從兩點鍾左右開始打鳴,然後是隔一個時辰鳴一遍,直到天明。大家起床後的第一件事,就是提議馬上把大公雞幹掉。可是幾個叫得最凶的人卻沒有人有殺雞的經驗,最後還是由吳啟明和何少康親自執行。鄉裏派了鄧副鄉長和馮宣委來協助工作。何少康決定把人員分成兩組,分別負責兩個點的施工。他和謝芳、嚴文生在一組,聯絡員是宣委。

吳啟明和梁進、黃思做一組,由鄧副鄉長當聯絡員。根據鄉裏提供的線索,扶貧工作隊經過一段時間的實地調查,最終圏定了紅河岸邊的兩個村子作為解決人畜飲水的點。這兩個村子雖然都離紅河很近,但是地形特別險峻,幾乎都是靠從河裏背水上去飲用。而一年中的多數日子裏,紅河流的全是渾濁的洪水,飲用起來十分困難。在取舍定點的時候,吳啟明他們沒少遭受到鄰村村民的質疑,可是他們帶來的款項實在太有限了,隻能是全體隊員磨破嘴皮說好話,盡力安撫,避免鬧事。工作隊每天早出晚歸,主要任務是動員村民先修建一個大型蓄水池,然後在河邊設抽水站,將紅河水抽上山去。吳啟明還是每天晚上都收到吳桐和女醫師的短信,有時候他幹脆躺在床上和她們狂聊。吳桐主要是擔當他和建軍的傳聲筒,轉告那邊的施工進展情況。有時也會對他撒點嬌,目的是得到他的精神撫摸。

和女醫師聊了幾次之後,他終於曉得她和丈夫離婚了,目前一個人獨處。她甚至提出叫他去縣城去住一兩晚,兩個人好好聊聊,但都被他婉拒推托了。他幾乎每天晚上都和寶寶通一次話,寶寶不諳世事,每次剛說幾句話就跟他說拜拜了,讓他感到很不過癮。下鄉一段254時間了,吳啟明甚至沒有直接能和李麗說過一次話,有時候是寶寶接,有時候是嶽父母或雙雙接。那邊電話是來電顯示,可能是李麗見到他的電話號碼就不接了。有時候他問寶寶媽媽在不在,寶寶要麼說媽媽還在洗澡,要麼說媽媽還在看電視,要麼說媽媽還沒回來。總之,李麗總是在回避和他直接說話。這是個周末,何少康宣布放兩天假,大家可以睡覺,也可以到縣城去玩。幾乎是所有的人都選擇到縣城去買東西,吳啟明擔心會遇上女醫師,就主動留下來守家,沒和大家一起到縣城去玩。上午九點鍾,第一班車到達,該上車的都上車走了。他把放了幾天的髒衣服丟進水桶,正想拿到河邊去洗。這時,一個熟悉的麵孔出現了,來人競是女醫師覃斯。女醫師的出現令吳啟明有點手足無措,他呆呆地看了滿麵春風的女醫師一會,才囁嚅地說:“你……怎麼來這裏呀?”

女醫師說:“怎麼,不歡迎我來麼?”

吳啟明十分尷尬地說:“哎呀,我……我剛想到河邊洗衣服哩!”

女醫師咯咯地笑說:“我今天休息,就送點吃的東西來給你,他們人呢?”

吳啟明說:“他們都到縣城玩去了,我在家值班。”

女醫師把一隻籃子的東西提進廚房,轉身把門鎖上,又把坤包斜背在身上,說:“走吧,我和你去河邊洗衣服。”

吳啟明猶豫地說:“這樣不好吧?你在這裏休息,我自己洗就可以了!”

女醫師又笑說:“一個大男人,自己洗什麼衣服哩!”

說著提起水桶問道:“從哪裏下去呀?領導!”

吳啟明沒辦法,隻好從她手中奪回水桶,走在前頭沿著陡峭的台階往河邊摸索下去。看得出來,女醫師是個勤快的女人,一到河邊就脫掉鞋255襪,露出一雙小巧的腳板和兩節白白的小腿,一伸手就把吳啟明手裏的水桶搶了過去,撒上洗衣粉,再用河水將衣服浸泡。他隻好站在旁邊的卵石上看她動作,神態卻是既好奇又局促。她告訴他,以前紅河每年到十月底了水才開始變清,現在上遊建了幾個大電站,一般到九月份水就變清了。吳啟明的腦子一時轉不過彎來,隻是盯住她的身體和她的雙手發呆。她忍不住瞥了他一眼說:“哎,領導,我感覺你好像有點緊張吔!”

吳啟明這時才回過神來,說:“沒有,沒有啊!”

女醫師笑說:“你忘記了?我是學中醫的,看一個人一眼馬上就曉得他身體有什麼毛病,他在想什麼!”

吳啟明也微笑說:“有那麼神麼?騙人的吧?”

女醫師笑說:“當然是騙你的。我不這麼說你總是還沒回過神來,你別緊張,我來看你隻是想跟你說說話,在縣城我想找個男人說話都沒有。我剛離婚,前夫又是我原來的領導,雖然人調走了在這裏還有不少耳目。我要是和別的男人說話,他就會打電話來罵我!”

吳啟明想說,那你跟我說話你前夫就不罵你了麼?但是話到嘴上,卻說:“嗬,那說明他還很在意你嘛!”

女醫師說:“他呀就是在太在意我了,對我管得太嚴太狠了,我受不了,才下決心要離開他的。女人也是人嘛,我白天在單位和別的男醫生說話,他都有意見。晚上要是我去跟朋友們唱歌喝茶他就打我。後來我在家上網聊天,他又說我搞網戀,砸我的電腦。你說我還能跟他過嗎?”

吳啟明聽到她的聲音有些哽咽了,趕忙說:“那你們的孩子呢?”

女醫師說:“好在我和他還沒有小孩,曾經懷了一次,被我偷偷拿掉了。要不然我這輩子就更痛苦了!”

256吳啟明的目光從河麵的某處收回來,凝聚在她淒美的臉上,又移向河對岸的峭壁,落在更高更遠的山尖上。跟前的這個女人,其實對他來說還是個陌生人,現在忽然出現在他的視野裏,而且還跟他講了這麼多她的隱私,這簡直就像夢一樣。要不是這山這水的存在,他就真的以為是夢了。“你不曉得,那天晚上離開你們回去以後我怎麼睡也睡不著,開眼閉眼都是你的音容笑貌。不會是中蠱了吧?”

她挺起腰看了他一眼。吳啟明驚恐地說:“中蠱?你們這裏也有蠱嗎?”

她又笑說:“講笑的,你別當真。”

桶裏的衣服是在不知不覺中洗完的,當她把最後一件內衣扔進桶裏時,他才猛醒過來,連自己的內褲她也洗了。她還是個陌生人呢,他忽然有些懊悔起來。這個時節的河水已經相當涼了,她那雙白皙的小腿已現出微紅的顏色。她坐到一塊石頭上,認真地搓洗著雙腳。他趕忙把她的鞋襪提過去,放在她的旁邊。她回頭對他笑笑,一種幸福感掠過她的眉梢。回到駐地,她還想幫他曬衣服,可是他再也不好意思勞煩她了。他曬衣服的時候,她卻又開始在廚房裏忙碌起來。“哎,領導,他們幾個回來吃中午飯嗎?”

她在廚房裏大聲喊他。他趕緊跑到廚房門口,製止說:“你別動,你先歇一會吧,等下我來煮!”

她說:“我問你呢,他們回來吃午飯嗎?”

吳啟明猶豫片刻才說:“他們可能不回來了。”

他晾好衣服進人廚房時,米已經洗好人鍋,女醫師正將一隻煮熟的雞從保鮮紙裏剝離出來。看來,一切都是她精心準備的,這是一個會體貼人的女人。吳啟明去市場買了一把青菜和一斤河魚,想想又買了一257支葡萄酒。回到廚房,女醫師巳經把雞砍好,還把她帶來的叉燒切了滿滿一盤。吳啟明說:“嗬嗬,我們兩個能吃這麼多嗎?”

女醫師說她是按六個人的吃量采購的,袋子裏還有一隻燒鴨和火腿腸呢。吳啟明認真地說:“覃醫師,以後我不許你再買東西來看我了!”

女醫師說:“為什麼?”

吳啟明說:“不為什麼,你有心意來看我,人來就行了。你買東西來他們會說閑話的!”

“這麼嚴重啊!”

女醫師說。“你們黨政幹部真的和我們不一樣,清規戒律也太多了吧?”

吳啟明說:“不是清規戒律,讓你這麼破費,我會心虛的!”

兩個人邊吃邊聊,竟把一隻雞一瓶酒和一斤魚吃得所剩無幾。最後,他們的瞼都微紅了,兩個人你看我我看你,然後都忍俊不住笑了起來。“今天過得真開心。”

她由衷地說。“領導,我想借著酒勁跟你說一句話。你能保證不生氣嗎?”吳啟明說:“說吧,我保證。”

女醫師眼裏閃著淚花,盯住他說:“我想和你做個好朋友,可以嗎?”

吳啟明的心頭不由地顫了一下,他曉得她的請求所包含的內容是什麼。他更曉得,她那雙熱切的眼睛裏所祈望的東西是什麼。他能答應她嗎?他該答應她嗎?此時此刻,他隻覺得自己的頭腦迅速地膨脹起來,意識也暫時脫離了軀體,飛出去很遠很遠,然後又像影子一樣回落到他的身上。女醫師像個幽靈地說:“我曉得你有難處,有自己的家庭,有自己的生活,也可能還有一個或者幾個女朋友。不過,我不在乎,我對你的要求不多,我隻想做你一個知心朋友,做你一個知己,做你一個好朋友,我保證不會破壞你的家庭!”

258吳啟明整個人好像跌人了深淵,而手腳早已被人捆綁,嘴巴也被封得嚴實。他隻好眼睜睜地看著自己往那個深不見底的黑洞裏掉下去。同時她又隱隱約約地聽到一個女人在呼喊:來吧,來吧,來和我在一起吧!他幾乎是無助地盯著她看,眼光裏交織著憐憫和絕望。女醫師似乎從他的目光裏接收到了某種信息,突然站了起來,迅速向他靠近,然後不由分說就撲到了他的懷裏,不停地抽泣起來。這時候的吳啟明就像是一棵大樹,被動地讓一個渾身疲憊的旅人倚靠在自己的身上。他沒法將她推開,也沒有勇氣將她攬在自己的懷裏。他讓她靠住自己抽泣了一會,才伸出右手在她的背後輕輕地拍了幾下,說:“哎,哎,你別這樣,讓人家看見了不好!”

她甕氣甕氣地說:“你還沒有答應我哩!”

吳啟明說:“你先冷靜冷靜,讓我考慮一下嘛。這事太突然了!”

過了一會,她終於止住了哭泣,無言地仰頭看著他,眼裏充滿某種期待。他害怕她還有更進一步的動作,便輕輕地將她推開,然後從飯桌上拿起一包紙巾,抽出一張遞給她,說:“你沒事吧?”

女醫師用紙巾擦完眼睛又擦鼻子,破涕為笑說:“不好意思,讓你見笑了!”

吳啟明說:“沒什麼,有時候哭一下也好。”

女醫師說:“我從來沒在別的男人麵前哭過。我這樣是不是很幼稚呀?”

吳啟明說:“我不會這麼看的。你坐下吧!”

神不知鬼不覺地送走女醫師幾天後,吳啟明終於說服了何少康,同意實行輪流值班製。這樣,工作隊全部六個人分成了兩個組,一組由何少康、黃思和梁進組成,二組是吳啟明、嚴文生和謝芳組成。如此分組主要是考慮到每個單位都同時有一名隊員蹲在點上。同時約定,每個月上旬的十天大家一起259在扶貧點工作,中旬和下旬各有一個組駐點值班。回去輪休隊員要盡量少在單位拋頭露麵。這天夜裏吳啟明回到家,寶寶已經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