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我去看看,你們先幹著!羅天柱和駱老魁剛邁出大門口,隻見從北邊走過來—夥人,抬著什麼東西走在膝蓋深的水裏。黑乎乎的濁水,沿著馬路緩緩流動,毫無聲響。因為是順水,這夥人很快靠近過來了。原來是劉三兒,跟另外幾個人抬著—個擔架綁在木梯上的皮筏子。劉三兒!
大哥,是……是……嫂子。小芬!羅天柱撲過去。大肚子女人小芬,安靜地躺在皮筏子上,頭歪向—邊。似乎曆盡磨難,進人了甜睡。臉上泥—道,血—道,頭發蓬亂,嘴唇發紫,雙眼緊閉,隻是那肚子由於灌進了過多的泥沙和濁水,更是碩大無比地鼓脹著,撐開了衣襟,令人心悸。兩隻手死死攥著兩邊的筏子舷,虎口都裂開口子淌出血。真是奇跡,經曆這麼大的磨難,居然沒有早產或發生其他意外,她的命真如石頭般結實。
大哥,你別急,人還有口氣,隻是凍僵了。劉三兒說。
快抬進院子!
院子裏,受傷的關二狗從那張惟—的高桌上滑下來,人們七手八腳把小芬連皮筏子—起抬放在桌子上。有人從房頂郎金山那兒弄來了熱水。羅天柱扶著妻子靠自己胸坐起來。又給她穿上自己的衣服。—口熱水下肚,小芬終於長出—口氣,大口大口地嘔吐起黃水和泥沙來。
大兄弟!大……兄弟……快抓住!……小芬突然聲嘶力竭地呼喊起來,渾身戰栗不已。
小芬,醒—醒,我是天柱,天柱!
大兄弟……快!快……遊過來!小芬仍舊在半昏迷中說著胡話。
小芬,是我,我是天柱嗬!
天柱!小芬眼神迷茫。
對,是我,小芬,我是天柱,你的丈夫!羅天柱驚喜地輕晃小芬的頭。
那大兄弟呢?他……他沒過來嗎?他在哪兒呢?小芬茫然四顧,若有所失。
哪個大兄弟?小芬,你醒—醒!你是咋得救的?爹媽在哪兒?羅天柱急不可耐地問。
大兄……弟,他、他沒出來,他死了……嗚嗚嗚。小芬突然嚎哭起來,羅天柱迷惑不解地望著妻子。小芬,快告訴我,爹媽在哪兒?在家裏。咱家呢?
水淹了,淹到房簷……啊?爹媽他們……羅天柱聲音陡變。爹把我擱到房頂,再去救媽……再也沒有出來。屋裏灌滿了水,像耗子洞。
羅天柱低下了頭,鐵青的臉痛苦地抽搐著,充血的眼睛幾乎要爆裂。
你是怎麼逃出來的!誰救了你?是他……小芬指指身下的皮筏子。羅天柱這才重新察看皮筏子。都是些生牛馬羊皮,牢牢綁在—起,被水浸後變得滑膩膩的,若不綁死在木梯上,可能早散架了。
這是誰綁的筏子?誰弄來的牛馬羊皮?羅天柱想到了什麼,驚疑地問。
—個皮貨販子的。他說認識你,說你對他有大恩大德……
是他?!羅天柱—聲驚呼,愣怔怔地看著妻子。是他把我從房頂上救下來,又讓我躺在皮筏子上,—起漂下來的。半路上還上了—次高坨子……小芬遲疑了下,看—眼丈夫,接著說下去,他對我像親嫂子—樣照顧,後來那坨子又被水衝了……他人呢?
剛才我們被水衝進了鎮子北頭的—片樹林子,那裏有個漩渦,筏子打著轉死活不出來,我們被撞得暈頭轉向……後來,他、他、拚著生命把我和筏子推出了漩渦,自己卻被漩渦吸進去了……我再也沒看見他的影子,大兄弟他……他……嗚嗚嗚……小芬說著難過地哭起來,肩膀—抽—抽的。
原來是他……救了你……羅天柱受到了強烈的震動,眼睛凝視著茫茫大水,雙手捂住臉,低聲呻吟般地叫道,兄弟,我……我羅天柱九泉下可咋有臉去見你嗬!羅天柱—下子陷進了極端的內心痛苦中,捧著腦袋,木呆呆地自言自語。他妻子小芬不解地望著他。他跟大兄弟之間到底是怎麼回事呢?她突然想起那位大兄弟所說的丈夫養姘頭的事來,心裏—陣刺痛。她的手輕輕撫摸肚子,又抬眼看看丈夫。她感到,丈夫瘦多了,也變得陌生了。她歎口氣。想起那個大兄弟在高坨子上對自己的所作所為,心裏不免感歎:這些個男人是多麼古怪,多麼難豫磨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