附錄二 荊歌訪談
葉開：荊歌你好！你是近年來活躍在文壇的青年作家之一，好像也被封為文壇新生代的代表了。我讀過你很多小說，注意到你一直把自己的興趣投向那些底層的人物。他們既不是主流，也不是邊緣，他們是被忽略，是不被敘述的一類人。比如《再婚記》和現在發表在《收獲》雜誌第三期上的長篇小說《愛你有多深》，都有些相似之處。為什麼你這麼留心這些人物呢？他們中的什麼特質對你的創作有觸動？荊歌：首先我對這些人物是特別熟悉的，他們的日子過得跟別的許多人一樣，也是忙忙碌碌的。但他們似乎到頭來什麼都沒有。其次，我是以一個寫作者的眼光來看他們，這樣就會發現他們身上非常可悲的東西。也可以倒過來說，是他們命運中所發生的許許多多的不幸，促使了我的寫作。我從他們身上甚至可以看到整個人類的命運，那就是命運是強大的，不可抵抗的，而人的生命個體又是那麼渺小可悲。
葉開：閱讀了《愛你有多深》之後，我們都感到這是一部相當不錯的小說；在你個人的創作和整個中國文壇的創作現狀中，它都顯得很有特點。小說中的男主人公張學林，也是一個比較令人記憶深刻的人物形象。你對這個人物的定位是怎麼樣的？
荊歌：他就是那種命運悲慘的小人物。他很聰明，也算是一個小知識分子，如果他運氣稍稍好些，並且沒有那麼一點兒不甘的話，他就會有平安的一生。在中學裏當老師，不會有下崗之憂，隻要不做什麼太出格的事，哪怕平庸一點，也都可以一直幹到光榮退休，然後度過殘生。但是，這個人的運氣太不好了，什麼槽糕的事兒都被他遇上了，他是個十足的倒黴蛋。他因此就必須要不斷地掙紮。但命運是那麼強大，他越掙紮，就在生活的泥淖裏陷得越深。我寫這個小說，寫著寫著，自己都覺得張學林是不是太苦了？甚至想到，我們生而為人，一旦觸起黴頭來，是不是太苦了？但誰又能保證自己的一生不觸點黴頭呢？也許人就應該是這樣的命運，忙忙碌碌地一天天過著，到頭來也不會有什麼，許多情況下，隻會是越務越糟糕。我覺得張學林這個人物，在我們普通人中間，還是比較有代表性的。至少在我的生活經曆中，這樣的人與事不少。隻不過，不會是所有的倒黴事都集中在一個人身上。我現在把許許多多的倒黴事，都集中到張學林這一個人身上來寫了，這樣就會加深人生的悲劇性。如果有人要說，一個人哪會遇到這麼多的倒黴事呀？我想這是完全不必有的疑問。我想，世界上命運不濟的，應該是大有人在。張學林身上，固然有了那麼多的倒黴事，但我完全可以肯定，還有許多的倒黴事，沒有被他遇上呢。他隻是倒黴蛋中的一個，但不會是惟一的一個，也不會是最倒黴的一個。
葉開：《愛你有多深》裏有幾個人物很值得注意。其中一個就是張學林的養母，我感到這個人物的性格躍然紙上，代表了這樣一類人物根深蒂固的思想慣性。張學林的命運似乎跟她密切相關。這個人物在小說裏有什麼深刻的意
義？
荊歌：她自私，尖刻，但她同時也是一個命運非常不
濟的人。在她身上，有著很深刻的人性的弱點，但她同時也是值得同情的。她對張學林不好，那都是因為地在領養了張學林之後，居然又生育了兩個孩子，而且其中一個是有先天性疾病的。如果張學林始終是她的“獨子”的話，那麼她是一定不會這樣對待他的。從這個人物身上，我們可以看到，“母性是最偉大的”這句話，應該是值得懷疑的。她對自己親生的孩子，當然是很好，像天下所有的母親一樣；但她對張學林，就完全喪失了母愛。母性其實是很狹隘的，人性與動物性到底有多大的區別，真的是很難說的。
葉開：小說裏，張學林一共有兩個女友，這兩個女友用不同的方式粉碎了張學林的愛情，同時也讓張學林的人生走到了絕境。張學林本質上是個相當善良，又有些浪漫的、古板的人，他為什麼會有這樣的命運？如果僅僅解釋為他有一個必須常常換血的妹妹，這是否有些牽強？
荊歌：這兩個女孩子，應該說是很有意思的。對前一個，也就是張學林曾經的學生起春華，塑造這樣的人物，我是很有把握的。這種看上去清純美好，其實骨子裏非常低戰的女孩子，生活中是為數不少的。她對張學林的傷害，應該說是非常嚴重的。而他後來的一個女友馬紅，則並不是我所熟悉的那一類女子。她完全是我憑空想象出來的。一個外來妹，從事色情行業的女孩子，她並不見得就一定是個下賤女人吧，她的人性中，反倒有許多優美的東西。事實是不是這樣，我不知道。我這麼寫，是為了讓她與起春華有很大的反差。她在這時候出現，對張學林越來越下滑的人生來說，是比較順理成章的。但她也是一個命運很悲慘的人，她當然不能讓張學林的生活變得好起來，而隻能是更糟。張學林可悲的命運，當然不是隻因為他有一個邠樣的妹妹，他就是個天生的倒黴蛋，他碰上的也偏都是倒黴透了的人，他妹妹隻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