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依你說……咋辦?”
“燒!”
“燒?”
“把它燒了!”草絨把那張表格扔到了兒子的腳下。
秉正抬臉看了媽媽一眼,怯怯地彎腰揀起,伸到了蠟燭的火苗裏。頃刻間,那張紙化作了一片灰燼在屋裏旋。
看見那片灰燼最終飄落到地上之後,草絨才舒了口氣,換了往常柔和的聲音說:“去洗洗腳睡吧。”……
當秉正那輕微的鼾聲飄進耳中時,草絨才又起身走進兒子的睡屋,聽任自己對兒子的心疼之情在臉上顯現出來。她輕輕地在床頭坐下,萬分痛惜地看著兒子臉頰上被自己打出的五個指印。我的孩子,原諒媽媽動手打你,你長這麼大媽是第一回對你動手,媽不該這樣,媽會在主麵前懺悔。可你也要記住,這輩子就做平民,別進官場,媽盼著你一生不遇太大的風浪,盼著你正正派派做人,盼著你在主麵前永遠良心無愧……
栗溫保,你害了我還嫌不夠,還要來害我的兒子?!要讓我的兒子進官場,你休想!……
每次理完發,栗溫保都要在理發椅上仰躺下來,在理發師的例行按摩中假寐一陣。他覺得這是一種放鬆身體歇息養神的好法子。今兒個,臉刮完之後,他依舊是一邊聽任那雙小手做例行的按摩,一邊將雙眼緩緩閉了。
栗溫保早先理發並不講究,而且一向把理發叫做剃頭。每逢胡子頭發長了之後,他總是叫護兵上街隨便找個剃頭匠——當然要手藝好的,來用溫水把頭臉洗過,用剃刀噌噌地刮個精光就成。而且他也很少照鏡子,剃頭匠剃完,他伸手摸一摸光光的腦袋和下巴,點點頭說聲“行”,就罷了。他把“剃頭”改成“理發”真正講究起來是在做了副司令之後。有一次他去開封開會,進了會場脫了軍帽之後,他發現光頭者就自己一個,其餘的都是頭發梳得有模有樣;而且他注意到在會場上倒茶遞毛巾的小姐們總把目光往那些頭發梳得有模有樣的家夥們身上瞅,絕少來看自己。這才使他意識到當了官對頭發也該有所講究。後來他就開始常去南陽城裏有名的“雅舒發室”理發了。“雅舒發室”名氣大但店不大,理發師隻有父女兩個,男客去了父親動手,女客去了女兒剪頭。栗溫保的發型是老理發師精心設計的,栗溫保很滿意。有一次栗溫保去理發時,恰逢老理發師有病,做女兒的就替父親為栗溫保理了發,這一理栗溫保發現姑娘的手藝並不亞於她的父親,心中很是高興。一個妙齡姑娘的兩隻小手在自己頭上、臉上觸摸總比一雙老年男子的手觸摸起來舒服,遂就說定讓姑娘每月來栗府兩次,專為栗溫保理發,付錢也比往日高出兩倍。老理發師雖有些不願女兒隻身出門,但也終未敢言明,隻囑咐女兒理發時小心,別惹栗司令生氣。
要在往日,要不了幾分鍾工夫,栗溫保就能在姑娘的理後按摩中打起呼嚕——姑娘的理後按摩手藝也得自父親的真傳,能很快讓人筋鬆骨軟神安氣閑。而隻要他打起了呼嚕,姑娘就可以收起工具輕步走了。可今兒個有些反常,栗溫保在理發椅上不停地變換躺姿,時不時還會莫名其妙抬手狠拍一下理發椅,使得那姑娘不明所以很有些心驚膽戰。
栗溫保是在生氣,不過不是在生理發女的氣,而是在生肖四餘黨的氣。三天前,栗溫保在隊伍裏清洗掉了肖四的最後一批親信——斬草務必除根,這一點栗溫保十分明白。在勒令肖四的那批親信脫下軍裝離隊回鄉後,栗溫保聽說其中有人冷笑著叫:這筆賬咱們十年以後再算!這句話讓栗溫保氣了許久也驚了許久。十年之後再算賬?怎麼算?趁我年齡大時把我的權奪在他們手中?一個掌權者在年齡大了之後總要交出權力,權交錯了人可會惹出禍患!我的權力將來會落在誰的手裏?交給我的新副手?他如今跟我一心,將來會不會變?他內心裏對我如此處置肖四和肖四的親信有無反感?他一旦得了權之後對我變臉了咋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