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相不相信命運,隻不過是一個概率。
什麼叫命運?
命在左,運在右,命是一個人的先天秉賦,而運是一個人的偶然機遇。也許你遇到個事情就往這個方向去了,遇到那個事情就往那個方向去了。做過這樣的選擇題嗎?在一個選項下答“是”進入第三題,答“否”進入第四題,做到最後,你會發現,這就是你的命運。
性格決定命運,細節決定成敗,氣度決定格局,我認為和“實踐是檢驗真理的唯一標準”一樣,成了這個世紀諸多理論創新點的集合。
我常常在想,如果那晚我不替師傅值班,而是應俞陽之約去見她那個神秘的“高級灰”,如果那天曾大爺沒有咯血,如果那天昕民沒有住院,如果……我的愛情還會在那天降臨嗎?故事還會這樣發生嗎?也許會,也許不會,不確定的因素總是存在著的,但至少不會以這樣戲劇性的方式出現。
每一個細節,或者每一個環節都有可能影響故事的發展,繼續設想,如果沒有和昕民的遇見,如果遇見後想當然的走在了一起,如果他沒有離開我,而是我們沉浸在溫柔鄉裏,朝朝暮暮,如果嚴薇不出事,我沒有頂替她進入小院,如果這樣,如果那樣……唉,說了半天,時光不會逆轉,江水不會倒流,生活就是因為太多的如果,才生出了太多的遺憾。
故事,還是按照它本該發生的那樣發生了。
2002年10月28日星期一值班記錄
原有病人45人,出院3人,新入5人,轉入1人,病危0人,病重1人,死亡0人。
搶救1次。
“嬰子,今天有事嗎?替我值個班吧”。
我還沒問是什麼事呢,徐平趕忙解釋。
“今晚不是有橋牌協會跟外院的比賽嗎,高手如林,怎麼著我也得蒞臨指導一下吧。”
一聽我師傅徐平要打橋牌,我當然舉雙手讚成嘍。
徐平人挺好的,可就是……怎麼說呢?挺明白的一個人,也經常辦點不怎麼明白的事。就拿一個月前那事說吧,他因為打麻將差點把家給打沒了。
事情的經過是這樣的。
那天,徐平下了班本來是要去幼兒園接女兒的,可一看表,還差一個來鍾頭呢,就經不住誘惑去了一位麻友的家,最後從看牌的變成了打牌的,直打得昏天黑地,就把去幼兒園接女兒的事忘到九霄雲外去了。孩子們一個個被家長接走了,阿姨等了又等,還是不見徐平的影子。到處打電話又找不著人,阿姨隻好親自把孩子給送了回去。到了家屬樓門口,又等了兩個多小時,直到徐平的愛人回來。這下可把嫂子給氣著了,明明今天倆人說好的,嫂子加班給學生補課,由徐平接女兒的,可天都這麼黑了,他連個鬼影都沒見著,一撥手機竟然是“您呼叫的用戶已關機”。嫂子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開始擔心了。
母女倆把阿姨送走後,手拉著手,從能估計到的情況開始設想,然後從幾個麻友入手,挨家挨戶地找。女兒邊走邊不停地喊“爸爸,爸爸”,那場麵,那聲音,真叫一個淒慘。就在她們娘兒倆越想越怕,越怕越找不著人時,小賣部的張奶奶騎個三輪車收工了,在路上遇到嫂子,給她提供了一個線索。
終於找到徐平了,看樣子,他剛聽牌,絲毫沒有罷手的意思,看到嫂子進來,他還招呼她們在一邊等著,打完這圈就回去。你說可恨不可恨?
娘兒倆真是又累又餓,又惱又氣。嫂子畢竟是個老師,修養好,使勁兒地把氣憋著,忍著,想給徐平留點兒麵子,回家再說。女兒可管不了這麼多了,撲到爸爸懷裏放聲大哭。
“爸爸,以後不要再打牌了,我每天都是最後一個被接回來的,連老師都不喜歡我了。爸爸,求求你……嗚嗚……”
小孩子聲淚俱下,在場的麻友們無不為之動容。
凡事皆有兩麵性,壞事也有可能變成好事。回來後,嫂子給徐平下了最後通牒,如果再打一次麻將就簽字離婚。
女兒的“尋父事件”,也在院裏造成了很大的影響。科主任諸葛雲天狠狠地批了一通徐平,並讓他就此事在周五下午的黨小組會上做檢討。也不能怪諸葛雲天給徐平上綱上線,能不氣人嗎?幼兒園園長,也就是我郭阿姨,先回去在老伴兒諸葛雲天那兒給徐平奏了一本,小孩子那是讓人心疼的花骨朵兒啊,怎能那麼摧殘呢?
諸葛雲天這麼說的:“啊,這個現象並不是偶然的,這都是長期以來,科室黨支部對業務幹部思想教育一度放鬆的結果,責任在我,我是書記,沒有看好咱們的重點人,導致個別立場不堅定的同誌,對自己的要求也大幅度地降低了,淡化了黨員意識,忽略了自己治病救人的角色,這是非常危險的!如不懸崖勒馬,下一步就是妻離子散,直接影響到工作,影響到病人。是進一步還是退一步,你自己去想。今後,每周五下午的政治學習延長半小時。”
大家叫苦連天,暗罵徐平害人不淺。
接下來是徐平當著全科同誌作檢討。
麻友的夫人和孩子們從此聯合了起來,互相之間通風報信的,還自發地籌備了“搜麻會”,即“搜救委員會”。毛主席老人家真是英明,提出的群眾路線就是好使,“一切為了群眾,一切依靠群眾,從群眾中來到群眾中去”,群眾的力量是偉大的,令醫院領導長期頭疼的“麻風病”總是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可這次,“搜麻會”等群眾組織的建立,使廣大群眾的熱情很高,沒多久,“麻風病”竟然絕跡了。您說這是好事還是壞事?
當了回反麵典型後,徐平這位同誌老實了,但他沒有在群眾運動中倒下,而是用他身上特有的韌性,從跌倒處勇敢地爬了起來,在群眾的幫助下參加了另外一個組織——橋牌協會。
對!徐平現在改打橋牌了,一周就這麼一次。
嫂子的臉色氣色,都比以前好了很多。要說徐平這個人啊,倒是個很爽直的人,湖南人嘛,愛吃辣椒的地方,人都不小氣。自從我到呼吸科,一直是他帶我的。他把我當徒弟,當妹妹,一向都很照顧。尤其是每個月那特殊的幾天,肚子一痛簡直就爬不起來,這時,他準會提前安排好事情,替我值班。嫂子更是沒得說,每次做了好吃的都能想著我。
“嬰子這孩子不錯,老徐,你這個當師傅的可要好好帶人家,別光拉人家替你幹活,多教教嬰子。”
“師傅,還是嫂子對我好。”
嫂子這麼好,我當然要無條件地配合好她對師傅的改造和監管了。我是單身,除了偶爾跟俞陽在一起廝混一下,瘋一瘋,平時基本上沒什麼應酬。病人的吃請更不敢了,諸葛雲天簡直就是個門神,他在與不在,隻要我們一想到病人請客之類的美事,緊接著就會打個寒戰,腦海裏迅速浮現出諸葛雲天的拍桌子的一幕,誰還敢啊?
諸葛雲天一向在醫德醫風方麵抓得很緊,徐平和科裏幾個年輕點的男醫生,每次提到外科的紅包和飯局,眼睛都瞪得充血。
接著替徐平值班那檔子事往下說。
“沒問題,師傅,您盡管去吧!有空也教教我打橋牌。”
“好啊!那就辛苦你了,嬰子,等郭鋒從雲南回來,我請你們吃飯。”
“不客氣啦!病人我都看過了,沒事。那個氣胸病人抽完氣後,下午難受了一陣子,現在平穩了,晚上我再多看看他。”
說著,病人飯車推進來了。
我讓訂飯的小姑娘把最後剩下的粥,全給那個氣胸病人,就是諸葛雲天提到過的,從山西來交不起押金的那個。負責打飯的姑娘撇撇嘴,一副滿不高興的樣子,可能是想多留一點兒,給那幾個總喜歡調戲她的男病號吧。
徐平飛快地衝掉手上的肥皂沫子,臉上一掃幾天前跟嫂子吵完架後的陰霾。臨出門還忘不了,跟剛來上夜班的護士小汪開個玩笑。
“想跟我搭班,所以專門換了個夜班吧,上周一不是你啊?可是對不起噢,你徐哥哥從本周開始,要參加橋牌協會的活動了,到時可別哭著鼻子,說我沒提前給姑娘們預報啊。”
小汪拿她的粉拳,在徐平背後砸了兩下。
醫院裏,護士和醫生沒事打打情罵罵俏,可是一道風景。大家正是在這道風景裏,學會了如何把玩笑開得既合適得體,又親密無間,長時間工作的默契完全緣自於平時的這些小動作。
戴護士長走了過來,她最看不慣的偏讓她給看見了。
“還不趕緊接班去!”
說完,拿眼睛剜了小汪一眼。嚇得小汪吐了吐舌頭,趕忙從醫生辦公室一路小跑著接班去了。
徐平衝著我嘟噥了一聲:“更年期吧。”
我聳了聳肩,給了徐平一個鬼臉。
天漸漸黑下來了。寫完病程記錄,我伸伸胳膊,扭了扭脖子,站起來,叫小汪跟我一起去查房。這兩天幫實習醫生改病曆,一趴下來就是好半天。醫生的職業病是頸椎病,護士的職業病是小腿靜脈曲張,俞陽就不喜歡穿裙子。
“這兩天一變天兒,病人多起來了。”
“可不是?一忙起來,咱們呼吸科的旺季就要到了,估計這個月獎金能多拿點。”
小汪是時下大家說的“月光一族”,工資獎金月月光。她剛從軍醫大學的護理係畢業,還是愛美的年齡。
記得我小時侯,爸爸的工資省吃儉用的,可以管上農村奶奶他們一大家子人,可現在,部隊的工資跟地方公務員比,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悄悄地拉開了貧富差距。尤其在北京這個精英薈萃的地方,人口上千萬,物價也不便宜。雖然還有比咱更窮的,可仍然能感覺到生活的壓力。害我最深的是我愛看時尚雜誌,以前經常借俞陽的看,現在每個月我自己買。那上麵全是美食、華服、瑜伽、SPA、名牌化妝品……以至於我現在不自覺地就變得眼高手低了,這就是開放的兩麵性。聽科裏那些去北朝鮮進行過醫療援助的同事講,那兒的老百姓什麼都沒見過,所以無欲無求,思想境界高得很,錢在他們眼裏就是糞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