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牛四喜的桃花夢(一)(1 / 3)

第一章 牛四喜的桃花夢(一)

著名青年詩人牛四喜生於一九五五年農曆三月十五。那個時節他老家牛家營子山上山下的挑花粉嘟嘟開得正盛,可他家後院的一棵桃樹卻犯邪,不好好開花猛竄枝條子,還死乞白賴專門往旁邊樹的花枝上亂繞。村裏人跟四喜他爹牛老六說你家要走桃花運了,牛老六:苦笑道那麼著挺好我正愁這四個崽子長大娶不上媳婦呢。

當然後來他們哥四個都娶上媳婦了,但都挺費勁巴力的,沒有一個是可心挑來的。大媳婦腿有點毛病,二媳婦公鴨嗓,三媳婦不會生孩子,唯一說得過去的是四喜的媳婦王桂霞。但說得過去也就是說王桂霞胳膊腿腳還有嗓音都沒毛病,肚子裏的零件也正常,後來給牛四喜養了兩個小子。再就是人家王桂霞身高馬大黑壯黑壯的,無論幹家裏活還是地裏活都是一把好手,要說牛四喜他詩人一個本來是該找個溫情脈脈柔情似水的女才子呀,就是找不著才女也成尋一知識女性為伴呀。問題是他這個著名詩人頭銜是後來也就是他的二小子都七、八歲的時候才爭取到的。當初他不行,他一九七九年師範畢業後在縣城中心小學教書,教書之餘到文化館創作組跟人家討教詩歌創作技巧,人家說技巧就是從生活中來,多看多寫。然後;他就寫呀寫,寫出來寄結報社發個小豆腐塊兒,稿費伍毛一塊的。那時土地承包在北邊這些山區還沒時興開,老百牲還都挺窮的,可再窮年輕人也得搞對象結婚呀。

牛四喜一開始把目標定得挺高,在縣城談了好幾個對象都沒談成,原因主要是人家一打聽他家在鄉下而且兄弟好幾個,娶媳婦蓋房子拉下不少饑荒,他自己一個中專畢業生掙得少,也沒有啥硬親戚在縣裏或地區工作,將來也難有多大發展,所以人家談談就不願意了。這時他爹牛老六找他來說拉倒吧,哪的姑娘娶到家也是吹燈睡覺,我給你從後溝找了一個叫王桂霞的,比你那幾個嫂子都強,你就娶她吧,日後我那三間草房給你們。牛四喜不願意,說找個農村的星期天都沒法一塊上街。牛老六說不能一塊上街你還不能回家一塊下地,上街花錢下地收獲,你核計核計哪頭合算。牛四喜說爹啊你是不卻遺,還是城裏的女的好呀。牛老六說她們再好能有王桂霞馱二百斤柴禾的身體好?牛四喜說馱二百斤柴禾那是騾子,我要的是媳婦。牛老六氣得當地就給他一煙袋鍋子,說那你就在城裏找個水蛇腰的娘們吧,到時候別怪我一個毛刺也不給你。

牛四喜心裏說你一個老貧下中農能有幾根毛硝,我都不秭罕。話是這麼說,一到真格的牛四喜就草雞了,要錢沒錢要住房沒住房,想生米做熟飯沒膽量,想騙人家又編不圓瞎話。又碰了幾鼻子灰後,同事的就勸他拉倒吧,並現身說法,說白己媳婦在鄉下每星期六騎著車子往家一走怪好的;文化館的老師還踉他說你寫詩也得從生活中來別忘了保持與農村的密切聯係。牛四喜當時已有改行的心思,對文化館老師的話很聽得下去,他心想我的詩要寫好了,沒準就能調到文化館去摘創作,而要和農村保持密切的聯係,最密切莫過於娶個鄉下老婆了。那個王桂霞沒準也挺可愛的。他這麼一想就自己給自己下了個台階,揀個星期天借個車子買二斤點心回家看他老爹老娘,到家說自己不妨和王桂霞見見麵。牛老六樂得夠嗆,立刻讓大媳婦去操辦,大螅婦娘家也是後溝的,踉王桂霞按姐妹論,她挺不容易損啦拐啦好幾裏地把王桂霞給領來了。來了一瞅,王桂霞有兩個讓山風吹得通紅的臉蛋子,兩個小山一樣的胸脯子,個頭比牛四喜還猛。

倆人呆在一起的時候,牛四喜問她你讀過詩嗎,王桂霞咽咽唾沫說俺不僅讀過俺還寫過詩呢。牛四喜驚訝了說你還寫過詩呢你快給我念一首,王桂霞說你聽著俺可說啦:天上沒有玉皇,地下沒有龍王,喝令三山五嶽開道,俺可來了!牛四喜皺著眉頭間這是你寫的嗎,王桂霞眨眨眼說俺小時候跟人家學的。牛四喜說那也不對這是大躍進的詩歌,你屬狗的那時也就剛生出來,你咋跟入學?王桂霞被問急了說談對象就談對象嘛,幹啥一個勁問詩問歌的,又不是考學,那麼著俺可走啦。四喜的大嫂子進屋擋住說四喜你別以為你學問大,讓桂霞出個悶兒(謎語),你要答不上來,你就得答應了桂霞。牛四喜想你一個山裏了頭能出個啥了不起的悶兒,就哼了一聲答應了。王桂霞想了想紅著臉說那俺就把真格的拿出來啦,大嫂子跟她擠擠眼說對動真的有我做證人。

王桂霞說:伸手往裏摸,掀開花被窩,掰開兩條腿,就往眼上擱。打一物。

牛四喜臉也紅了說:下流下流。

大嫂子說:甭管啥流,你答呀!不答就是答不出來,就是輸!

牛四喜說:我就不說!

牛老六在當院說:不說正好。笨蛋,一個雞巴都猜不出來。

牛四喜忙說:我爹說出來啦,就那家夥。

王桂霞蹦起來說:錯啦錯啦,俺說的是眼鏡,往眼上戴的眼鏡呀!

牛四喜愣了一陣,自言自語笑道:葷麵素底,有點意思。

大嫂子把門咣地關上說:有意思就往深裏談吧。桂霞呀,他們有文化的人假模假式的,四喜其實挺喜歡你的,就是不好意思說,你就上吧。

王桂霞說:那俺可就不客氣啦。

牛四喜一邊拽門一邊說別急咱再談談嘛。王桂霞說談啥呀俺現學了那麼一首還讓你查出來啦,俺相中你啦,來吧,俺跟你親熱親熱……

屋裏炕上一陣響,就聽見牛四喜哎喲喲的聲音。大嫂子在院裏間地公公這麼辦中不,牛老六這會兒坐在大門口不許旁人進來,他點點頭說中啊挺好這麼痛快。過了好一陣子屋裏啥事都沒有了,牛老六說差不多就行啦到底是沒過門子呀。他大嫂子教過去破窗戶小聲說你倆談完沒有。好半天牛四喜說嫂子麻煩你遞我瓢水喝。他大嫂子說你出來喝呀,牛四喜說身上沒勁呀起不來。牛老六在院門口說你問他談得咋樣,沒等他大嫂子把話重複一遍,牛四喜在屋裏喊:中,就是她啦!快遞我瓤水喝!渴死我啦。

這段事完全是真的,之所以能如此詳細地傳出來,是因為日後牛四喜跟王桂霞鬧離婚談到他們的婚姻到底有沒有愛情的基礎時,牛四喜自己講的。王桂霞對此也承認是事實,不過王桂霞在人極少的情況下說明過一上來是她主動去摟他,撥了一會兒牛四喜就上勁把自己壓底下了,等到動真格的時候牛四喜還說了一句我愛你,這句話很重要。牛四喜說是說過那旬話,但那是一時本能的衝動而不是真正愛情的體現。當然這些都是後話。

牛四喜是八0年冬天和王桂霞結婚的,結婚八個月後生下大兒子牛斌,等到八六年生育政策允許山區生倆孩子時,又生了二小子牛詩。當初起這倆名字的想法是很好的,斌嘛就是文武,詩呢就是像詩一樣美,這倆字要是配在其他姓王姓張上都擔好的,可一配在他姓牛的後麵就壞了,牛斌容易叫成牛X,牛詩一下就成了牛屎。王桂霞說你還是詩人呢,起的啥他娘腳後跟一樣的臭名字。說得牛四喜挺不高興的。牛四喜那會兒詩寫得就不錯了,而且已經調到市文聯的一個雜誌社當了編輯,同時又費了牛勁把她們娘仨的戶口也辦到城裏來,還給王桂霞在清潔隊找了個工作,就是掃大街。早先他倆一個城裏一個鄉下,牛四喜隔一陣才回去一趟,倆人一見麵多少還有新鮮勁,再加上村裏人都恭維四喜這個四喜那個就是說他有出息唄,牛四喜自己也得端著點。王桂霞弄不大清四喜在外麵混成多大的官或者名人了,所以說話做事對牛四喜總是敬著幾分。這回都到城裏了,整天在一個鍋裏掄馬勺,一個床上打呼嚕做夢,再加上有一次王桂霞掃大街掃渴了,到牛四喜的雜誌社裏找口水喝,順便也看了牛四喜辦公的地方,回來她笑了說鬧了半天俺還以為你們跟電視的老板一樣多闊氣,原來你們那麼多人擠一個小屋裏,就像俺娘家的兔子窩。王桂霞說這些話絕沒有諷刺牛四喜的意思,她就是那麼想那麼說,她覺得兩口子嘛,孩子都這麼大了,可不就是有啥說啥,但牛四喜聽著心裏特別別扭。當王桂霞又提起兒子名字起得不好,牛四喜就忍不住了說你別那麼俗不可耐好不好,你這完全是一種痞子流氓語言。王桂霞對俗不可耐痞子這些詞聽不明白,但流氓這倆字她知道,掃大街時還幫助警察抓過調戲婦女的流氓。

王桂霞就問牛四喜你說誰是流氓,流氓都是男的。這一說牛四喜更惱火了,覺得和她實在沒有共同語言,索性不搭理她,出去到派出所跟人家說給孩子改名字,人家說那挺麻煩的,牛四喜說這麼著,把他倆後麵那個宇都拆成兩個字,老大叫牛文武,老二叫牛言寺,就算當初把名字給寫連了。人家一聽都樂了,商量商量也就答應了,從此這倆小子就成了文武和言寺。幾年後文武到了十二歲,言寺也上小學了,王桂霞從掄掃帚掃街也上升為跟灑水車灑水澆草地澆樹。而牛四喜呢,這時詩寫得就有些名氣了,在全國獲了個獎,還經常被邀請出去參加個筆會啥的。那年春天他和他那個編輯部的一位副總編一起去黃山,到那兒一看黃山的景那叫美呀,倆人詩興大發,結果發大勁了,走路不留神,那位副總編直奔著雲彩就走過去,呼啦一下漏下去,幸虧卡在山縫裏沒摔死,但人也殘廢了,總晃腦袋看不了稿隻好病休回家。後來上麵來人考察幹部,考察後覺得牛四喜挺好,就把這副總編的位子給了他。牛四喜從此變成牛副總編,當麵大家都稱牛總編,熟人跟他逗稱他牛編。說來極巧,他那刊物正總編姓陸,還有一位副總編姓馬,於是文聯樓裏的人又稱他們是三編,三編和一道名菜三鞭同音,眼下是時髦的大補的東西。牛四喜也愛逗,自嘲鹿鞭最貴,牛鞭馬鞭都不值錢,自己當個副總編分工管著幾個人幾項工作就很知足了。話是這麼說,可實際上不那麼簡單。自從他當上副總編以後,到外麵參加活動多了,應酬場麵多了,接待文學青年多了,特別是接待喜愛文學的青年裏女性不少,那些女性中有現代派的,打扮穿戴都是新潮,發稿子前後常邀牛四喜和一些詩友到哪家餐廳小聚,聚的過程中引經據典談詩談曲,然後跳舞又唱卡拉OK,牛四喜覺得很高雅,覺得這是藝術生命進入到很高境界的一種享受。享受是享受,總得有個結束呀,從餐廳或啥廳出來,牛四喜一看夜晚的街上彩燈呼嘩閃,音樂轟轟響,人家一男一女胳膊挽在一起當然也有特沒出息的倆人啃著摟著在街上逛,他心裏或多或少地也就產生一些感想。這感想要是說出來絕對有點代表性,特別是四十來歲混到科級幹部以上的男同誌差不多都曾有過這感想,隻不過多數人想想也就拉倒了,感(敢)勁不足,但也有少數勁足的就會抓緊實施,鬧他一場快樂,引來一場風波,最後的結局就百花齊放各式各樣了。這感想要是用文一些的語言表達,就是想到自己現在是一腔抱負大有作為啊,在這美好的夜晚,身邊真應該有一位美麗的佳人相伴,而且那位佳人就是XXX或者XX。現在叫倆字的多,就是三個字的,要是惦記上了,心裏也念那後倆字,至於那XX是誰,就蘿卜白菜各有所愛了。有的是已經對上光或晴渡陳倉了,更多的可能是單相思。甭管是哪種情況,人家老百姓總結出來的話最準最一針見血:孩子是自己的好,老婆是人家的好。這話對不對誰心裏都有杆秤,日後科學發達了,不信用機器遙測一下故世的正人君子,他肚子裏那XX充其量比旁人少點,但往往比一般人想得隱蔽想得更邪乎。

上麵這種感想的總結是牛四喜研究出來的。要不牛四喜的詩咋比旁人寫得好呢,他好琢磨,尤其好琢磨人的心理活動,好琢磨平靜的水麵下麵有啥,綠綠的樹林子下麵有啥,當然偶爾也琢磨過那些漂亮的衣服啊裙子啊裏麵有啥,但一琢磨他就提醒自己要注意啦,你已經是一位副總編啦要注意自己的修養,馬上他就不琢磨了。

按理說即使感想那股邪勁發展到上述這個地步,放在牛四害的身上也啥麻煩事不應該出,因為他是有知識的人。可那一年初夏王桂霞犯倔,在單位和組長較量起來了:她被組裏評了先進,但上報時組長報了他相好的一個女的,那女的還淨不上班。王桂霞覺得自已有理就跟組長爭論,結果把自己給爭下灑水車又回去掃大街了。她不服還往上找,找也沒用。回家來她就沒完沒了地跟牛四喜磨叨。牛四喜那會兒正在寫一組長詩,滿腦子天上地下雲呀水呀千萬裏,實在是聽不下王桂霞的那些煩人事,就說你這人可真差勁沒看見我在搞創作嘛。王桂霞一肚子火正沒處泄呢,就說你少拿那個創作嚇俺,俺在單位有那麼大難你也不說幫幫俺還說俺。牛四喜說就衝你一張嘴俺俺俺的人家誰能待見你。王桂霞說好呀俺早就看出你就不待見俺,俺一天到晚累得死人一樣,回來還得伺候你這你那,你要不持見俺你就待見街上那些漂亮娘們去,她們不差勁不煩你還見天給你快樂。牛四喜火冒三丈說你別激我你以為我非擺著你咋著。王桂霞說有種你就去找一個,俺都不帶用眼皮瞭你們的……

倆口子幹架最怕話趕話,牛四喜和王桂霞把話說到這份上,王桂霞還沒覺得咋呢,吵完了她心裏也痛快了,該做飯做飯該洗衣服洗衣服,晚上往床上一躺呼呼睡著了。可牛四喜這邊麻煩了,他往心裏去了。那天夜裏也倒黴偏偏月光滿地暖風習習,牛四喜住一樓隔窗就見外麵白銀子一樣的月亮。他又是寫詩的,吵了架心裏又別扭,見這景色他穿上衣服就到外麵轉悠,轉悠了一小會,他就想當年李白是舉頭望明月低頭思故鄉,我這是舉頭望明月,低頭思下場呀,今生今世碰上這麼一位根時代一點也不同步的女人,早晚還不得把我氣死,唉。想著想著就想出許多女文學青年的倩影來,眼淚還就緩緩地流下來。流若流著臉上就覺出癢癢,他擦了兩把又往前走,就到了院外的鐵道旁,鐵軌這時亮錚錚伸向遠方,把牛四喜的心思扯得更遠了,他點著根煙抽著坐在鐵軌上想呀想,後來就從岔道口管放橫杆的小屋裏出來一個老頭喊誰家的孩子這麼晚了不回家在那抽煙。牛四喜趕緊站起來說我可不是孩子你別出口不遜。老頭樂了說你站起來個也不大你別生氣心裏有啥事千萬別想不開壓了你我們的獎金就全沒了。牛四喜歎口氣搖搖頭離開鐵路邊,自言自語道,天下之大眾生芸芸,難道非得讓我往絕路上走,也罷,魯迅先生說過,路是人走出來的,古往今來多少詩人風流倜儻,但後來留下多少佳話,我牛某要定自己的路了,不再難為自己,咱也瀟灑他一回!

上麵這些就是在那關鍵時刻牛四喜的思想。鬥爭,那種鬥爭左一下右一下那叫快,說不定到啥時嘎噔一下站住了,好家夥呀,左右一個人日後一時的走向甚至他一生的命運的決斷往往在這一時就產生啦!牛四喜這會兒既然下了決心,他立刻就返回家打開台燈收拾稿子,又是裝幾件衣服。王桂霞睡得正香冷不丁讓燈光一刺怪煩的,就說你要寫到單位寫去還讓入睡覺不。這話簡直是火上澆油,牛四喜把東西往兜子裏一放,抄起筆往一張稿紙上寫了我走矣!三個核桃大的字和一個大驚歎號,就出了這屋。他家是兩室的舊樓,他到了倆兒子住的那屋,開燈看看文武和言寺,他特喜歡言寺,言寺聰明可愛。牛四喜想起好多電影電視鏡頭是臨別時吻一下孩子的額頭,很有詩意,他也輕輕地親了一下言寺的腦門。不料想言寺這孩子太機靈,嘈地一下醛了,還問:爸,你要幹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