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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終於熬過了大饑荒。第二年起,大漠地帶有了些雨水,生命又出現出複蘇跡象。

到了秋天,對人和獸都是個大忙季節。煞過苦寒少物的大漠冬手,忠儲備大量食物。母狼近來夭天早出晚歸,遠征近襲,連叼帶拖地弄來一隻隻山兔野雞,還有些豬崽羊羔甚至還有蘿卜白菜包穀黍子。自打上次遭獵人襲山之後,母狼也不敢再帶狼孩出獵了,都是獨出獨歸,衝出鬼沒。沒有了狼孩拖累,它更是行動自如迅捷,大漠邊緣的村民拿這隻狡猾的老母狼奄無辦法。

獨守空巢的狼孩好無聊。

不能遠征,他就在近處遊逛。

古城廢墟在沙地裏半露半埋如迷魂陣,他就在這迷魂陣裏穿梭溜達,時而追逐飛蟲時而跟蹤沙斑雞,玩得倒很開心,反止這裏無人無獸,不用袒心遭遇襲擊。

這一天太陽很曬,大漠中如蒸鍋般窒悶,狼孩呼哧帶喘地追一隻跳兔,尋覓一處牆根陰涼地正要趴臥休憩,突然,他發現牆根那頭也趴著一隻狼獸。他嚇了一跳,轉身就要逃。可那隻大狼獸一動未動,隻是嘴裏發出“嗚嗚”的微弱呻吟。顯然這是一隻受傷或患病的狼鍔。好奇的狼孩站在原地觀望了一陣兒,又慢慢地跑過來,靠近這隻毫無攻擊性的需要幫助的同類。

那隻大狼,毛色灰白,毫無生氣,身體虛弱,似乎爬都爬不起來。尤其令狼孩吃驚的是,這隻大狼的樣子跟自己差不多,扁平的嘴臉,稍短的前兩

肢,黑白相間的眼睛,還有長長的亂發,隻是他身上多了一張真正的狼皮,更顯得不倫不類。

狼孩“嗷嗷”低哮著,圍繞大狼嗅嗅聞聞,學著母狼的樣子分辨敵友。大狼毫無敵意,隨它觸摸嗔聞。狼孩接近這隻大狼時,也有一種奇怪的感覺,身上發生一種不由自主的顫栗,渾身的血液似乎也沸騰起來。

他恐懼身上出現的這種奇特感覺,立刻跳開到一邊。

那隻大狼又呻吟起來,“嗷嗷”地低聲狺嗥。這是狼類相求助的倍號。那狼孩想離去的腳步又止住了。他磨磨蹭蹭又慢慢接近過來,伸晡拱一拱大狼的頭部。那隻大狼仍是一動不動,不知是真的動不了還是惟恐驚走廣狼孩。

見大狼一點沒有惡意,狼孩也在一旁趴臥下來。反正太陽下很曬,這牆根又很陰涼,回去也沒意思,空空的地穴中更無聊,還不如陪這病大狼多呆一會兒,閑著也是閑著。

不一會兒,病大狼的前爪攥著一塊硬食物啃起來。

好香啊!狼孩敏感的嗅覺,一下子被刺激起來,一雙眼睛直勾勾地死盯病大狼手中的那塊食物。狼孩隨母狼出征時,也曾從獵人燒過火的地方,拾吃過這種火烤熟的肉塊和麵餅,那可是令他流口水的最笑最香甜最好吃的含物。

他的眼睛簡直流血流水般地盯著。他的整個胃腸都攪動起來,不山得“嗷——嗷——”地發出哀求般的鳴嘯。

此時,那隻病大狼把烤餅掰下一半兒,輕輕遞放到狼孩的前邊。狼孩流著口水,看一看病大狼,又貪婪地盯著那塊餅,見病狼一臉的慈意,又不洱瞧它一眼,隻顧啃著自己那份燒餅,他便迅捷無比地伸爪就撿起那塊餅,放進嘴裏噃哨起來。一雙亮幽幽的眼睛,還不時賊溜溜地啾一下病大狼,惟恐對方改主意,重新搶回那塊香人骨髄的烤餅。他多疑地挪開去,貪婪地咀嚼著餅,不時發出“嗷、嗷”的呼叫。

那隻病大狼的一雙微閉的眼角,這時慢慢流淌出兩行淚水,幹裂的嘴唇也微微顫抖著,似乎強忍著內心的強烈感情。

狼孩見狀覺得奇怪,他怎麼跟自己一樣眼睛也會流水呢?母狼就從來不從眼睛流水。他又好奇地挨過去,伸爪子抹沾了一下病狼眼角的淚水,放進嘴裏嚐了嚐,很快歪咧了嘴巴,那淚水跟自己的一樣鹹。

病大狼的一隻爪子慢慢抬起來,舉到狼孩的腦後,很想輕輕撫摸一下那乩糟糟的頭部,可又顧慮什麼悄悄收回了爪子。然而這一小小舉動引起狼孩瞥覺,倏地閃到一邊去,問過頭奇怪地看著病狼。

狼孩的那雙眼睛,貪婪地盯視著病狼爪中還沒吃完的那塊餅。

病大狼盡管此時還沒睜開雙眼正麵盯看狼孩,可似乎知道他的一舉一動。他緩緩地把剩下的半塊餅,又放到狼孩的鮒邊,然後再沒有去注意他,仍舊微閉著雙眼休憩養神。

狼孩感到,這隻病大狼跟自己狼媽媽一樣,什麼都讓著自己,尤其好吃的。他猶豫了一下,禁不住誘惑,還是撿過那塊餅哨起來,同時他那雙警惕的眼神也徹底安定下來。他“嗷、嗷”地哼哼著,表達對病狼的謝意或友好。

而後狼孩挨著病大狼趴臥下來,半瞌睡半養神地靜靜呆在那裏,偶爾有隻毛蟲或飛蚊叮咬眼角時才動彈一下。他們倆一直這麼躺臥著相安無事,卜分愜意地躺臥在大漠古城的牆陰下。

太陽偏西了。

他們還是這麼躺臥著。病大狼不時用眼角悄悄偷窺那狼孩,他的眼角不由自主地冒淌出些許鹹水,靜靜往下流。

太陽要落了。

從古城東北處,狼穴那邊傳出母狼的長皞。

狼孩翻身而起。出獵的狼媽媽回窩了,正在召喚自己,他要間去了。狼孩“嗚嗚”哼吟著,走近病大狼,用嘴拱了洪他的嘴臉。他感覺病狼的皮膚滾燙滾燙,就像當初自己遭沙斑雞襲擊後發燒一樣。他低號兩聲,病大狼也“嗚嗚”回應著。

母狼的長嗥再次響起。

狼孩依依惜別地離開病大狼和涼爽的牆陰,嘴裏發出回應的尖嚎,而後向東北狼穴方向飛跑而去。

病大狼始終目不轉睛,盯送著狼孩消失在遠處。

過了一會兒,他也慢慢地艱難爬行著離開那牆角,向西南方向而去。顯然,他的確病得不輕。

曉行夜宿。

駝背是我們家。

半年之後,我們終於到達莽古斯大漠邊緣的庫拉善境內,暫時住宿在庫拉善鎮上,打探爸爸的消息,還有那個毛爺爺介紹的“醉獵手”烏太。

有人告訴我們,曾有個尋找狼孩的男子來過這裏,但不知其下落。

一提到“醉獵手”烏太,似乎每個人都說,知道知道,那“忽魯蓋”(賊小子)肯定在鎮西醉不死酒樓泡酒缸呢。

我和爺爺就趕到那個名字嚇人的醉不死酒樓。

說是酒樓,其實幾間木結構人字架房戳在沙地上,門口杆上紅豔豔的酒幌隨風親揚,寬敞的窗戶玻璃被煙熏火燎,變成了花玻璃,但上邊貼出的一條條菜價和新推出的特色小吃都是新鮮的,如橫寫:牛奶一碗五角、包子兩個六角。可偏偏有人豎著念,就成了“牛包”、“奶子”,吵吵著跟老板娘買兩個“奶子”,引出陣陣吵罵笑鬧。

有人在牆角吐,也有人在牆角尿,還有些野狗在爭搶垃圾堆上的棄骨,齜牙咧嘴地相互威脅或追逐。

顯然,這是鎮邊上的一個下等酒店,專供鄉下人或閑漢們喝廉價酒吃便宜菜。屋裏烏煙癢氣,汗味酒味菜飯味刺彝嗆人,酒徒們劃拳行令的喊叫聲展天動地。肥肥胖胖的老板娘是麻臉,站在櫃台後邊滿麵紅光地吆喝著兩個骨瘦如柴的服務小姐端這端那。

我和爺爺揀一無人的桌子坐下,爺爺要了二兩酒,一盤沒什麼肉的燉大骨頭,我吃著一碗牛肉拉麵。結賬時爺爺向老板娘詢問,“醉獵手”烏太是哪位,是不是在屋裏這些喝酒的人當中。老板娘一聽火了,別提那個賊王八蛋了,欠我三頓酒錢快有一個月了還不還,誰知他死哪兒去了。有人說他畈牛下朝陽被人劫了,興許狗屁著涼了吧,媽的,半個月沒見他影了。

爺爺有些掃興,接著打聽爸爸的消息。

老板娘奇怪地打置著問:“你們是他啥人?那個人才可憐啊,像個乞丐似的,見人就問狼孩的消息,簡直有些麼怔了。後來他在鎮上打工,找活兒幹,攢了些錢,之後他突然從鎮上消失了。他總是隔三差五地上我這兒來喝個二兩,再向那些南來北往的人打聽狼孩的消息。”

“那你們這一帶真出現過那個狼孩嗎爺爺問。

“當然,有人親眼見過!那賊小子烏太還差點套住它呢!”老板娘一說起狼孩傳聞興奮起來,一五一十地倒給我們聽。別看她一臉麻坑說話挺橫,可對人倒挺熱心直爽。“你們祖孫倆到底是什麼人?打聽這些幹啥呀?”

“嗨,不瞞你老板娘說呀,我就是那個狼孩的爺爺,那個找狼孩的男人是我兒子。老板娘,謝謝你告訴了我們這些。

爺爺一說出身份,引起周圍一片議論和目光。

老板娘嚷嚷起來:“諸位,諸位,請安靜!這位老人就是那個大漠狼孩的親爺爺,千裏迢迢來咱這兒尋找兒子和孫子狼孩,大家誰知道那狼孩的最新消息,快告訴這位老人,多不容易啊!”

酒館裏倒是安靜了,可是誰也不知道狼孩的最新消息。有人喊,這事就得找“醉獵手”烏太問,他準知道,而且先前來找狼孩的你兒子,離開鎮子之前,就跟烏太接觸過。

於是,爺爺就把先找到“醉獵手”烏太當成首要大事,天天在鎮子上東問西問,大海裏撈針般尋找那位怪人“醉獵手”烏太。幾天下來毫無收獲,那個該死的“忽魯蓋”——按本地人說法的賊小子,好像真的從地球上消失了一樣,沒有一點確切消息。也去他居住的鎮南一個小窮“艾裏”(村),守著他那兩間東倒西歪的破土房,除了燕子麻雀自由出入他家之外,屋裏沒有活口,門上掛著一把一拽就開的壞鎖,那可真是防小人不防君子。其實即便進了屋,也沒什麼可拿的,家徒四壁,水缸是裂口的,炕上是缺席子的,米箱是空蕩的,一床被還是沒有裏子的,惟有的是空酒瓶,門口堆了一大堆,成了蟑螂螞蟻的巢穴。

“這家夥可真是喝敗家了。”爺爺搖頭歎息。

“爺爺,就是找到這‘忽魯蓋’,也不一定管用!”我踢了踢那些空酒瓶,驚出一條蛇,從瓶堆底向屋角遊移而去。

“這小子,要不真出事了,要不就回避著我們,有意不見。”爺爺走出那破院時這麼說。

沮喪和失望擭住了我們,回到鎮子邊上的車馬店,躺倒在那統鋪土炕上不起來,飯都不想吃了。這是一家專門為來往車馬行者開的店,還負責照料你的牲口。可不知為什麼,住店的人沒幾個,這兩天兒乎隻有我和爺爺,在那麵大統鋪上隨便打滾。

老板倒是一位和善的老頭兒,臉上總堆著笑容說生意不好,前兩年鬧饑荒,這地方窮得叮當響,農田和牧場全叫沙子淹沒,沒有活路等。

這倒是實話。這小鎮子三麵環沙,有綠地的南部甸子也快被沙子侵了。可也奇怪,鎮上的那些酒館飯店還總是有那麼多人,喝灑行樂醉生夢死。好一點的上等娛樂宮什麼的,出入者更是些衣冠楚楚的官員或當地權貴名流,三麵環沙四麵楚歌的境況好像跟他們沒多大關係。

這天晚上,爺爺和那位和善的店老板對酒痛飲,不知是心中鬱悶還是酒勁太大,爺爺酒後昏然睡去,連茶也沒有喝。我躺在大土炕上,翻來覆去睡不著,想著爸爸沒下落,又找不到“醉獵手”,困在這破店,何時是個頭?煩躁中好不容易人睡,突然,外邊一聲尖利的長嗥把我驚醒了。是白耳!它拴在牲口棚旁邊樁子上的,出啥事了?我一骨碌爬起,推一推爺爺,可他酣睡不醒。我急忙跑出去,到牲口堋察看,隻見白耳瘋了般又撲又嗥,眼睛發綠,憤怒無比,掙紮著要往外衝出去,隻是鐵鏈拴死了它,一次次被拉出來,發出一聲聲怒號。

“白耳,安靜點,出啥事了我吆喝著白耳,走進牲口棚,一看便傻了,我們的兩匹駱駝不見了。難怪白耳瘋叫,顯然是被人盜走了。

我轉身衝進屋裏,猛推爺爺還不醒。往他臉上噴了一口涼水,爺爺這才哼哼著醒來,直說這酒真有勁兒,睡得真香。我趕緊把情況告訴他,爺爺一下子淸醒,伸手抓起身邊的獵槍便去找老板。

可屋裏沒有人,老板好像今天沒睡在這裏。

爺爺的臉上有些疑惑,說我們住的可能是黑店,難怪這兒沒有人投宿。我也想起,當初醉不死酒樓老板娘聽說我們住這裏,說過一句你們怎麼住那兒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