摔在軟沙上盡管不疼,可我一嘴一臉的沙子,狼狽不堪。
變得輕鬆的駱駝,很歡快地向一側奔逃而去。
狼孩弟弟也如願地滾出柳筐,無奈手腳被捆綁,但他雙腳一起蹦著,如袋鼠般一跳一躍,回頭向古城方向逃去。
“快抓住你弟弟!”從後邊趕來的爸爸喊。
我醒過神,爬起來就追趕正在前蹦跳著跑的狼孩弟弟。畢竟四肢自由活動,我奔跑得快,急趕二三十米便追上了弟弟,從後邊一下子抱住他,一起滾倒在沙地上。
“嗚哇——嗚哇!”小龍狂叫怒嚷著,掙紮著又踢又打。
我死死抱住他不放。可他的蠻勁兒非常大,幾下把我甩開,又往前蹦去,我又爬起來伸手拽住他的腿,一下子拉倒了他。我上去就騎在他身上,兩手摁住他的脖子。小龍“嗷兒嗷兒”叫著,回過頭便狠狠咬住了我的手。
他那尖利的牙齒,咬透了我手腕肉,鮮紅的血冒出來。
我咬牙忍著疼痛,雙手依舊沒有鬆開。
這時,爸爸趕到,把我拉開。我發現爸爸又披上了他那張狼皮嘴裏“嗚嗚”學著狼叫,出現在狼孩弟弟麵前。
突然見到大狼,狼孩弟弟立刻高興地呼叫起來,暴怒的心態逐漸平和,哼哼狺哮。看看爸爸,又眼神轉向大漠古城方向,那意思很明顯,一起逃問古城老巢。
爸爸指著自己對他說:“我是你爸爸——今天,帶你回家——問真止的家——”
“爸——”狼孩弟弟雖然也學叫一聲爸,但顯然聽得一頭霧水,嘴巴和頭固執地甩向古城方向。
“爸爸今天再也不能讓你回那兒去了,你是人,人的孩子,不能這樣不人不獸,在荒漠中當狼孩了。”
爸爸伸手抱起狼孩弟弟,嘴裏“嗚嗚”地安撫他,重新走回駝隊旁。
這時爺爺已經追回那匹逃走的駱駝,重新整理和綁牢了駝架。
狼孩弟弟一見大狼爸爸又把他放進柳筐,又“嗚哇”地狂叫起來,又踢又鬧。爸爸說一聲委屈你了兒子,便把一塊毛巾塞進他的嘴裏,又用皮繩把他牢牢地跟柳筐和駝架綁在一起,再也無法掙脫和摔落。
“孩子,爸爸帶你回家!”爸爸跟我換騎了駱駝,自己照料小龍弟弟,依舊穿著那張狼皮,讓小龍有個起碼的安全感和親切之意。小龍鼓突了雙眼,惱怒和憤怨全表現在那雙布滿紅血絲發綠光的眼睛裏,可也無奈,全身動彈不得,嘴巴也無法張開呼嗥,那雙眼睛滾落出兩行委屈的淚水,吧嗒吧嗒往下掉。
過了一會兒,他漸漸乎和了,顯出一副聽之任之的神態,好在駝背上還有那位大狼爸爸做伴,他也就閉上雙目隨遇而安了。
這回烏太和爸爸走前邊,我隨後,爺爺背槍殿後。
我們的駝隊重新上路了。
第二天上午。
我們的駝隊,依然跋涉在茫茫瀚海中。
我催駱駝趕上爸爸的駱駝,嗬,我那位狼孩弟弟正在酣睡。駝背丄長時間的搖晃,又舒服地臥在泖筐裏,的確催人入眠。
披著狼皮的爸爸,傲然穩坐駝背,顯得知足而冷峻。他歪過臉衝我眨眨眼睛,又低頭看一眼重獲的小兒子,嘴角流露出一絲知足的微笑,輕輕說:“以後好好待他。”
我感到爸爸很了不起。他的父愛如海般深。他那野人般的灰白長發在腦後隨風飄逸著,黑灰色狼皮披在他身上,更顯野性和雄猛,更有些不人不獸,偶爾風掀開他胸前,裸露出道道傷疤,還有雄健的肌肉,才使人感到他是一個了不起的人中豪傑。他為小龍弟弟的確做了很多。
我從內心裏佩服爸爸。
這時從後邊傳來爺爺的喊叫:“你們快看!有東西跟來了!”
我和爸爸趕緊回頭。
一個獸影,從我們後邊飛速趕來。它在沙梁上起伏跳躍,一會兒又沒入沙灣子,時隱時現,伸展四肢迅疾地奔跑著,眼瞅著就要趕上我們。
“不好,那母狼追來了!”烏太緊張地說。
“別緊張,我來對付它。”爸爸從駝背上拿下橫插的獵槍,眺下駝背,把駝韁交給我說,“看好你弟弟。”
“爸,你別打死它……”我看著小龍,低聲對爸爸說。
“放心吧。”
爸爸往回走到爺爺那兒,兩個人都端著槍,遠遠觀看那隻正一步步追近的獸。爸爸不知跟爺爺嘀咕了些什麼,接著兩個人舉槍朝天放了兩槍。
“砰!砰!”槍聲在大漠上空回蕩,傳得很遠,整個大漠都間響著震耳欲聾的槍聲。
那獸聽到槍聲遲疑了一下,昂起頭向我們這邊長嗥兩聲,接著毅然決然地繼續追蹤而來。
“白耳!爸爸,那是白耳!”我聽出那熟悉的聲音,衝爸爸大喊一聲,滑下駝背,驚喜得我不顧一切向後跑去。
果然是白耳。
雪白的耳尖,黑灰色的皮毛,年輕而頎長的身軀,躍邁著輕快而靈敏的步子,轉眼間跑到我們跟前。
我一下子抱住白耳親熱起來。嘴裏不停地說,白耳你可回來了,間來得好,咱們一起回家,一起回家,這兩天真想你呀。白耳也叫著,伸出濕漉漉的舌頭舔起我的臉頰來,又圍著爸爸和爺爺撒歡跳躍。
“這畜生,還真有點通人性了,不跟親母親,願意隨我們走。”爺爺撫須大樂。
”等等,你們看!”爸爸抱住白耳,翻開它的毛,看見它的大腿和後背上顯露出斑斑傷痕,凝結著血塊。
“母狼還是不認它,而且把失掉狼孩的憤怒全撒在白耳身上,可憐的白耳。”爸爸輕輕撫摸著白耳頭說。
“該死的母狼,真狠!”我憤憤起來。
爺爺從駝背上拿出藥粉,往白耳身上的傷處塗灑,又扯出些布條給它包紮。
白耳卻毫不在乎身上的傷痛,搖頭晃腦地在我們中間穿梭,又蹦又跳,十分歡快,好像久別的遊子回到親人中間一樣。
“也好,既然狼媽媽不認它,還是我這人爸爸領它走,它可是我的幹兒子。”爸爸嗬嗬笑著,拍了拍白耳頭,“我們上路吧!大家警惕著點,母狼可能隨時會出現!爸,別打死它,嚇跑就行了。”
“好吧,我心裏有數。”爺爺說,他依舊在後邊壓陣。
爸爸騎上他的駱駝,見柳筐中的小龍已醒來,而且鼓突著眼睛似有事的樣子。他抽出他嘴裏的毛巾,狼孩弟弟就“嗚哇嗚哇”叫個不停。爸爸覺得奇怪,抱起他一看,哈,從柳筐中衝出一股腥臭的氣味,原來這小子憋出了一泡臭屎!
“哈哈哈……”爸爸大樂,趕緊下駝清理,怕他再憋出屎尿,往柳筐底墊了厚厚一層軟沙。爸爸輕輕拍了拍他的腦袋,笑說你小子往後拉屎撒尿先告訴我一聲。可小龍弟弟並不在乎拉屎的事,嘴巴一張一合地又嗚哇嗚哇亂叫起來。
“這小子要吃東西,哈哈哈,剛拉完就要吃,你還真忙活!”爸爸笑著,從駝背上拿出一塊烤熟的羊肉塊喂給他吃。這一下狼孩弟弟高興了,大口大口咀嚼著,吞咽著,而他那雙賊溜溜轉動的眼睛,總是不時地往後觀看,顯然他一直在等待和期盼著母狼來相救。
我們又開始了漫溲征程。
為了甩脫母狼追蹤,我們日夜兼程。三天後的傍晚,“醉獵手”烏太引領駝隊,走進了一麵水泡子旁邊。這叫月亮泡子,我們來時曾經過這裏。爸爸和爺爺商童,決定在水泡子旁邊住宿一夜,人乏駝累的,該好好休息休息,再補充些用水。
我拿木碗端來淸涼的湖水,喂給小龍弟弟喝。
他奇怪地盯著我。那目光野性而渾噩。
我指著自己的胸口,對他說:“哥哥……”
他依舊怪怪地盯著我,不叫。
“你小時,我背你上學,你掉進廁所,手裏還搛著胡籮卜,胡蘿卜……”我耐心地說給他聽。
他似懂非懂地盯著我,眼皮往上翻,嘴裏無意間喃喃吐出:“胡……胡……蘿……蘿……卜……”
“對,對!胡蘿卜!胡蘿卜!”顯然,他的腦海中始終牢記著那根胡蘿卜。他終於從遙遠的遺忘的腦海中,追回這點關於胡蘿卜的意識,可他依然對這一切渾然不覺。恢複他的記憶以及人性,看來真要經曆艱難而漫長的過程。
我把他的一頭亂發束在腦後,用水擦洗他那張皺皺巴巴的長了毛的臉。
他感到了快意,嗚哇嚷叫。
我又喂給他熱乎乎的香美的肉粥。他吃得又香又甜,又饞又貪,總盯著我手裏的木碗,惟恐我偷吃他的肉粥。
爸爸他們喝起了酒,圍著篝火聊天,爺爺髙興之餘,唱起一首古老的民歌《騰格林薩力哈》。
天上的風喲
——無常無序;
娘生的我喲
——無法永恒;
趁生命還健在——
讓我們吟唱吧……
我在旁邊陪著弟弟,陶醉在爺爺渾厚的歌聲中,小龍也變得安靜了許多。
爸爸沒忘了四周巡看。他提著槍轉一圈回來,說:“奇怪,我那老夥計到現在沒露麵,真是怪事。”
“它找不到咱們了,也可能不來找了,知道來也白搭,喝酒喝酒,放心喝你的酒。”烏太舉著木碗,勸著爸爸喝酒。
“不,我知道它始終在我們周圍,隻不過不讓我們發現它,它可不會輕易放棄的。這麼多年了,我了解它的脾氣,咱們可別掉以輕心。”爸爸說著,幹了一木碗酒。他可是好久沒有喝著酒了,尤其心態如此輕鬆和歡快地喝酒。
夜裏,爺爺和爸爸輪流放哨。後來爸爸也讓年邁的爺爺睡覺了,自己—人守夜。
我和烏太安穩地睡覺。快天亮時,起來撒尿的烏太見爸爸還在抱槍巡邏,突然良心發現,要替換爸爸站崗,讓爸爸睡一會兒覺。一看天快亮,也沒啥動猙,爸爸就答應他了,倒在一邊合眼。
可這烏太又貪杯,耐不住寂寞,一邊坐守,一邊灌酒,不一會兒也昏然睡去了。
我在睡夢中,似乎聽見細微的“嘎吱嘎吱”聲響。我當是在夢中,沒有理會,繼續酣睡。可那聲音愈來愈急促愈來愈大,還帶有一種呼哧呼哧的聲響。我感到這不是做夢。
我翻身而起。
於是,看見了那母狼。它已經咬斷狼孩弟弟和泖筐連綁的繩索,接著又在嘎吱嘎吱咬啃綁住弟弟手腳的繩索。
“母狼!爸爸,母狼!”我急呼起來。
母狼一見被發現,叼拖著小龍就往外逃去。
爸爸和爺爺都驚醒,紛紛拿槍,惟有放哨的烏太還在昏睡。還有奇怪的就是,一向機靈的白耳目睹著母狼偷小龍,也一聲沒吭。
“放下我的兒子!母狼,放下我的兒子!”爸爸大聲喊著,光著腳追過去。爺爺尾隨其後。
母狼拚著老命逃。可是小龍弟弟畢竟已不是嬰兒,而且手腳被綁不能出如,隻能在母狼叼扶下蹦跳著走,速度不快。
爸爸很快趕上了母狼和小龍。
爸爸的槍對準了母狼,嚴厲地喝叫:“放下我的兒子,他是我的兒子!不是你的!”
母狼“呼兒——呼兒——”低哮著,依舊不鬆開小龍。
爸爸朝天“砰”地放了一槍。
母狼這一下懼怕了,身上明顯顏抖了一下,終於鬆開了小龍,可依然不走開,眼睛憤怒地盯著爸爸。
“你走吧!我不打死你!咱們以後井水不犯河水,不許你再來騷擾我們!”爸爸說著,又朝天放了一槍。
懾於火槍的威力,母狼冒血的眼睛死死盯視片刻,長嗥一聲,終幹無奈地掉頭,向大溴深處飛跑而去。
狼孩弟弟小龍“嗚——嗚”嘹著,還想跟著母狼身後而去,結果被爸爸幾步趕上抱住他,慢慢走回住地。“孩子,你不能跟它走,我才是你爸爸,真正的爸爸,爸爸——”爸爸對小龍耐心而溫柔地訴說著。